初冬的风带着冷肃刮着脸颊,宁颂凭栏远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不远处的广贤军已然安营扎寨,就等着约定的时间一到,用他们手中的小小婴孩换回他们的督军了。
“宁颂,可都准备好了?”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宁颂没有回头,目光不经意在城楼下一瞥,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应了一声:“人都埋伏好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身后的人一怔,缓缓上前撑着下巴半靠在城楼上,砖石比初冬的冷风还要冰,他却好像习惯了这种寒冷,眉头也未皱一下。
“真想不到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宁颂侧头,她盯着裴韫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吐出了一口气:“是啊,我也想不到,竟然会走到这一步……下下之策。”
裴韫摇头失笑:“李尚令和霍侍中私下都夸你呢,说你不世之材,可堪大用。”
“不世之材,可堪大用,”宁颂脸上并未露出被夸赞的欣喜,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无,“那又如何?”
长风裹挟着她的吐露传至耳畔,轻飘飘的语调无端带着一股满不在乎,可细细听去,裴韫便知那其中全是无奈。
未等裴韫应声,宁颂极目远眺,深深地看着这巍峨山河,仿佛要再多记住它一眼:“还不是有今朝,没明日么?我以前从未曾有过这种想法,如今说句真心的……”
宁颂一顿,轻轻摇摇头:“有生之年若是能看到天下安定,纵死也甘愿。”
可惜啊……
裴韫的心中浮现出了惋惜,耳畔宁颂的话语未停,竟是和他一样的满腔遗憾。
“可惜啊,谁死了也换不回那样的日子。”
裴韫凝望着宁颂的面庞,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将心中的悲怆全数掩藏在乌瞳之后。初冬的风迎面而来,为他镀上一层和漫长的冬一样的冷肃。
他习惯性地轻笑一声,尽管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你猜怎么着,前几天还有人张罗着要把嘉峪关的军队调回来一部分人,好解长安之困……我看比起你我先以身报国,不如先把那些长舌之人统统杀了,这才叫‘清君侧’呢。”
宁颂眉头微皱,转头深深看着裴韫,一眼宛若跌入渊涧,那样一双乌瞳中掩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触之心惊。
“……真的么?”宁颂的话语似是意有所指。
“非我妄言,你仔细想想这一连串的事,哪有这么巧的道理?”裴韫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他抚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裴韫:“有太多卖国求荣的人,他们的心里只能装下偷生二字,不仅自己苟且偷生,还要看不起尽瘁事国的旁人。这些人眼看着船要翻了就使劲浑身解数弃船逃命,临了还不忘砍断桅杆,笑着要和船共沉沦的人都是痴人愚者。
“可那些人忘了,他们就是出生在这艘船上的,这艘船也曾为他们遮风挡雨,船上的人不仅都是他们的手足,也是他们的黎民。”
宁颂没有再接一句话,裴韫亦是点到为止,两个人默契地注视着濛濛的天际,苍穹笼罩之下的大地是一片的寂静无声,仿佛也在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过了片刻,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了二人身后的不远处,说道:“裴督长,宁总旗,人带来了!”
宁颂从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和裴韫互换了一个眼神,先后转身看向了俞毅。
“走吧,先下去看看。”
俞毅应声说是,走在前方为二人带路,踏在砖石制的台阶之上,身后的裴督长和宁总旗一言不发,不远处的甲胄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沉重的钟声般重重敲在了俞毅的心头。
俞毅渐渐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宁总旗。”
在宁颂审视的目光中,俞毅渐渐转过身,犹疑的神色更加明显,甚至有些不敢抬起头来直视宁颂和裴韫的眼睛。
“怎么了,犹犹豫豫的,说吧。”
相比起宁颂的平静语气,裴韫脸上笑容未改,亲切地拍了拍俞毅的肩:“跟着你们宁总旗这么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不是嫌我多余了,要不然我这就走开。”
“不,不是!”俞毅下意识反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侧的拳攥紧又再次松开,然后才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宁总旗,一定非杀他不可吗?”
宁颂和裴韫齐齐一怔,似乎没有听懂俞毅话中的“他”究竟是谁。
“我知道广贤军大逆不道,可是他们手中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明明都是大人的错,大人利用孩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广贤军居心叵测是该死,但是孩子……”
少年人涨红了脸色,搜肠刮肚努力措辞,想要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求情。
宁颂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愧疚。
心软的少年什么都不懂。
他虽然被宁颂带在身边,但远远不到薛志那种心腹的程度。有关这次的计划,俞毅和外面的寻常百姓一样,只以为广贤军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孩子冒充天家的琼枝玉叶,而他们这些朝廷军的任务就是摧毁广贤军的计划。
俞毅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