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轻鸣,旌旗猎猎而舞。
日暮西山远处一片淡金色的光芒,擦着城楼的飞檐落下一片淡淡的余晖。
远处人头攒动,落日熔金之下,尽是一片沉寂。
宁颂和长宁将军并肩站在城楼上,她默然不语,先是抬头看了看日头,眼见约定的时辰快到了,转头对长宁将军说了一句,而后在对方的应允下先一步下了城楼。
城墙的阴影里,宁颂见到了那冷汗涔涔两股战战的妇人,她攥着自己的袖子,在目光触及到宁颂身影的一刹如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身后的人封堵住了去路。
银白色的少年抬手,士兵对千秋殿奶娘的桎梏稍微松了松。她知道自己不是犯人,不必和广贤督军一样手脚都戴着镣铐,但心中的枷锁却沉重得她喘不上气来。
头顶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凉沁骨的轻柔:“该做什么,你都记住了么?”
千秋殿奶娘抬起眼试探着看了宁颂一眼,嘴巴张了张,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点了点头,连忙应声:“小妇人都记住了,宁总旗,请您放心,我一定能做好的——”
说着,她举掌立誓以表忠心。
宁颂凝视着她真切至极的表情,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末了到最后却也只能说出一句:“我保你家人上下安康无虞,你儿子锦衣玉食一生。”
闻声,千秋殿奶娘眼中热泪滚落,她从呜咽中硬挤出了几句感谢之语,她分辨不出自己是否真的感激涕零,但如果真的能换孩子一辈子锦衣玉食的话……
死得其所。
半晌,宁颂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好了,别哭了。”
千秋殿奶娘慌忙擦了擦眼泪,她入宫以来和宫里的贵人打了不少交道,知道这些人一向没有什么好的耐性。
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活了小半辈子,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洞房花烛夜那豆大的幽光曾几何时照亮了她满心的希冀,于是她怀揣着希冀在这片土地上躬耕而作,直至风雨飘摇,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被鲜血浇灌,变成了再也结不出一点果实的荒芜。
她和众多的流民一样流浪,直至到了长安,因身体健康被选为了小皇子的奶娘。
虽母子分别,但如果就能就此保孩子一生健康富庶的话,那她也没白活。
……
直到走出光化门,和身旁的广贤督军并肩而行的时候,千秋殿奶娘热泪迎风而散,她甚至不敢回头看长安城一眼。
罢了,都一样。
他会平安健康长大的。
会怀揣着她满心的期待和祝愿,离开那片荒芜的寸土尺地。也许在他长大的某一天,也许一个为国而死的母亲会让他骄傲;又或者一个为人奴仆的母亲会让他觉得失望;甚至有一天,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攫住,痛苦令她感到窒息。
不记得好啊,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记得的……
·
宁颂骑着马站在光化门前,广贤督军和千秋殿奶娘在她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成了视野中的一个小小的星芒。
渐渐的,千秋殿奶娘停下了脚步。
身旁的广贤督军不得不跟随着停下,自被俘虏以来,他成日遭受着非人的折磨,身上早就没有一处好地方,手脚上几十斤重的镣铐让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沾了血的脚印。
如今就算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在自己的旁边,他竟然也没有半分的力气去杀了此人为己方博得先机。
眼前,一个眉眼温顺的女人抱着襁褓,走到了汇合点。
那襁褓里——
广贤督军眯着眼睛看了看,而后听到身旁传来了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妇人颤抖着抬起了手,却被怀抱着襁褓的广贤军妇人飞快躲过了。
“快,近、近些,让我看看……”
广贤军妇人眉眼微抬,似是征求般地对上了督军的眼睛,后者微微垂了一下眼皮,算是同意了。
旋即,那襁褓离千秋殿奶娘更近了一些。
肤白如瓷的婴儿在襁褓里安睡着,许是梦到了什么,婴儿时不时发出一声嘤咛,淡淡的眉毛蹙到一起,紧接着不过片刻又舒展开。小小的手攥成了拳,死死握着自己脖子上的金璎珞圈。
千秋殿奶娘的目光牢牢追随着婴儿的动作,她甚至看到了婴儿白嫩手指上的一颗小小的痣,曾几何时,这双力气不大的手还攥着她的头发,躺在自己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哭着。
永王殿下……
竟然真的是永王殿下。
千秋殿奶娘满腔酸涩,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表露出半分端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哺乳永王殿下,虽然自己身份卑贱,但在她的心中永王殿下也像她的半个孩子一样。
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看好了没有?”广贤军妇人发出了一声催促,紧接着不等回答,就抱着孩子稍稍退了退。
千秋殿奶娘飞快收回目光,目光涣散地盯着一处,半晌没有说话。
身旁的广贤督军察觉了些异样,转过头看了千秋殿奶娘一眼,目光中的警惕和审视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