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冬,一向身强体壮的宁颂难得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她被勒令在宁严私苑修养,没好利索不准踏回镇安府一步。
早晨的时候婉娘多留了一会儿,给宁颂准备了朝食和汤药,看着她都一点点吃下去了才算安心,临要出门前撑着宁颂房门的门板拧眉思索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不放心道:“阿颂,你在家好好待着,我今天一定早点回来陪你。”
宁颂唇齿间压抑着几声咳嗽,她胡乱摆摆手:“咳、咳咳,去吧,快去忙你的吧,不用记挂我。”
前些日子朝廷发下来一笔赏银,府司郎中奉命从中拨出一笔用来补贴后勤,王婆和婉娘成日忙得晕头转向,也难为这丫头还要腾出时间来陪着她。
想到这里,宁颂起身走到门前,婉娘见状大惊,连忙把门关了个严实:“你这死丫头,生病了可受不得风啊,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给你拿来就是了,还自己下床做什么!”
“我哪有那么金贵,”宁颂走到婉娘的面前,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了她手心里,“去吧。”
婉娘捂着汤婆子,眼中全是笑意,哼哼了两声说算你这丫头有良心,又叮嘱了几句才关上了房门。
今日天阴,入冬以来就难见几缕阳光,一盏幽灯照着空荡荡的屋子,叫人没由来的生出了一抹惆怅。
她下意识摸向了枕头下,空荡荡的手感让宁颂怔了怔,脸上一抹慌乱毕现的当晌,她又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宅子里,可不是镇安府,枕头下面当然不会有她藏的匕首了。
想到这里,宁颂拢紧了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火苗发呆。
窗外是冬日朔风鸣响,叩击着窗扉阵阵呼号,冬日的清晨还压着青黛的天色,仿佛随时会有一场风雪倾压而下。
宁颂摩挲着虎口的茧子,脑中缓慢地飘过了许多幅画面,从她初入镇安府以来直到拥新帝登基,许多细碎的画面一点点在脑海里拼凑成一幕幕图景,曾经她以为已经遗忘在时间长河中的东西,竟还是被自己记得那般清晰。
从前想不起来的点滴刹那,在她静下来时如浪潮一般席卷,想要将她吞噬。
人之一世,草之毫末,雨中浮萍,以为可以成荫渡海,最终也不过猝然覆灭而成终世一空。
她以为人应该鲜活地活着,与日月争辉,朝朝暮暮恣意而尽,才不枉来过世上一遭。
许多人也都那么做了,这其中也包括宁颂自己。
可到最后呢?
刀光剑影掠过眼瞳,手中握住的都是空。
眼前的荣华最后也不过会随风而逝,这世上终究没有一物可以挨得住时间,大抵都会与人一般消逝无影。
宁颂起身吹灭了蜡烛,随后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呼号风声,炭盆中的稀微星火渐渐覆灭,她任由黑暗与冷寂慢慢包裹住自己。
恍惚间,她想到了城墙前的尸山人海,想到了崇裕关天寒地冻之下仍然浴血奋战的战士。
她的意识伴随着点点悲鸣陷入虚无,而后是长久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已至未时,天空墨色褪去,但仍是压抑的阴沉。
宁颂起身掌灯,随手拿出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她缓慢走到门前推开了一道缝隙,从中看到了皑皑白雪。
“怪不得这般压抑,原是下雪了……”
宁颂将衣裳穿好,再看时外头已是下了厚厚一层,漫天银粟飞舞,最终也成了这茫茫白色。
“瑞雪兆丰年啊……”宁颂无端想起了这么一句,从前她还没进镇安府时,私苑里的老管家就会这么念叨着。
宁氏私苑里仆人不多,除了做饭的厨子之外就是一个老管家。王婆丈夫尚还在世时,和老管家一同打理私苑上下,但后来王婆丈夫亡故,王婆又带着女儿去镇安府帮衬,偌大的宅院成日就只剩下了老管家带着一个厨子一个小厮。
平日镇安府队士巡街时,都会心照不宣地在这边多寻一会儿。
每逢阴天下雪,那老管家就会抱着大扫帚去扫院子门前的雪,每年第一场雪时总会说上一句“瑞雪兆丰年”,盼着明年庄稼茂盛。
老管家进长安以前曾务农,后来年纪大了又逢收成不好,经人介绍才来了宁严私苑当管家,最初时诚惶诚恐,后来才发现宁严实在是个好说话的主人,这院子一年到头宁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老管家寂寞地喂喂野猫野狗。
早晨婉娘给宁颂端饭时,老管家来问过一句。
——小少爷需不需要老头子做什么。
他惯称宁颂为小少爷,在宁颂七八岁的时候老管家抱着扫帚扫院子就很吃力了,她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是需要老管家帮忙的,干脆说自己准备睡上一天,叫老管家也好好休息。
如今这才睡到中午,宁颂便不困了。
她推开门冷风呛了一口,一瞬间猛咳了几声,迎着风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虽头昏脑涨,但却是难得地放松了下来。
最后,眼见雪越来越大,宁颂干脆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来了那把大扫帚,一个人开了门去扫大门前的台阶。
长安的主街上一条曲径通幽处衔接着宁严这座冷冷清清的宅子,四周家家户户灯火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