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院子里的雪扫得很干净。
宁颂轻轻踏在青砖上,尽力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四周万籁俱寂,夜色中藏着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看起来也都在竭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不去打扰宅院中那人的安眠。
她向前迈了一步,不太陌生的亭台楼阁在冷寂的冬夜中变成一座座肃穆的雕像,像是无言的守卫。
逶迤小径走到了尽头,宁颂看到眼前的建筑,将要叩门的手略略一停,终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了路。
她面有犹疑,放缓了声音问引路的人:“我能进去吗?”
“宁总旗不必如此客气,卢巡使正在里面等您,您只管进去便好。”
“嗯,多谢你带我来此。”
说罢,那人俯身告退,偌大的院子只留下了自己,她仰头看着室内盎然的灯火,抬起手在门板上轻叩三下,不过多时门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侍女打开了门,行礼让步。
霎时一股药味在鼻息间弥漫开来。
宁颂迈过门槛,没去打量室内的陈设,一步一步带着几分犹疑和恐惧,最后停在了屏风前。
透过屏风,她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许是听到了响动,床上的人影动了动,在侍女的搀扶下靠着软枕向屏风处投来一眼。
“……宁兄。”卢明的声音微弱蚊呐,听来心酸。
宁颂站在屏风后面没有动。
屏风上的鸟兽图案清晰地映入眼帘,其中映着一道模糊的清癯身形,她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卢明从自己家中告别的那个雪夜,如果她当时多行一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无力感霎时袭来,似是要将清醒的她吞噬殆尽。
不如说,她现在最是惧怕见到这个昔日好友。宁颂怕在卢明虚弱的面庞上看到坦坦荡荡,她宁愿卢明是心怀怨怼的。
……
以至于卢明身边的人来镇安府传话时,宁颂怔然许久,最终还是乔装改扮前来赴约。
近来长安的夜越发寂静了,这座冷寂的庭院气氛更甚。
“卢兄,我来了,你……还好吗?实在抱歉——”
床上传来一阵轻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哪里的话……怎么躲在屏风后面不出来?难道是不想见我吗?”
怎么会?
宁颂苦笑一声,旋即绕过屏风出现在对方视线之内。
侍女极有眼色地上前解下了宁颂的氅衣,而后带着屋内的下人退了出去,唯有他二人相对。
“来,坐在这。”卢明指了指床边的绣墩。
“卢兄,你怎么样了?”
卢明轻轻一笑,宁颂看着他眼底澄澈的光,忽地有些惭愧。
“受到了惊吓,还染了风寒,都不是什么大事,躺几天就好了……”说到此处,卢明平日神采飞扬的面庞恍若经历了一场霜冻,一双乌色眼瞳只剩下了若有若无的枯寂,“只是我不敢回家,若是再牵连到我阿娘,那才是我的罪过。”
宁颂张了张口,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明一向是个清醒的人,那种安慰话从来不需要旁人说给他听,聪慧如他懂得那些圣贤的道理,他实在不需要旁人的安慰。
宁颂心里也极为清楚,他叫自己来这,也绝对不是为了听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的。
“卢兄,那刺客已经在加紧审问了,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你……要听听吗?”
卢明苦笑一声:“我知道是谁看我不顺眼,宁兄无需多言,我都懂的。”
宁颂略有失神,她试探的目光落在卢明的脸上,终于在对方的苦笑中看到了一丝笃定。
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了力气,她将衣袍上的纹路紧紧攥在手里,直到衣袍出了一些褶皱。
“……你都知道。”宁颂道。
恰好有人叩门,卢明说了一声“进”,就看到侍女端着茶款步走了进来,而后将茶盏放在宁颂身旁的案上,复又垂着头下去了。
茶盏中散发着醇香,宁颂掀盖向里面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用各种香料烹煮出来的茶,和平日自己喝的那种截然不同。
倒也是。
“你瞧,陛下费心将我安置在此处,连带着身边人都是宫里出来的,侍女们伺候得精心,外面的守卫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反倒是叫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据宁颂所知,封令仪在长安中以霍七郎的名义置办了两处院子,一处是城外的荣园,那里修葺精致,霍七郎向来以贵公子宴会的名义试探那些人的虚实,但近来动荡以后,荣园那处就荒废了。
还有一处便是宁颂现在所在的地方,她之前也来过这里。那时她在这座宅院中看到了郑贵妃的尸体——
卢明遇刺后,封令仪将他安排到了此处,并派人暗中保护。
他的脸上浮着淡然,透过安静的水面,不难看到其中汹涌的旋涡。
“卢兄放心,我以不良卫之名起誓,绝对不会让为非作歹之人再伤你半分,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面对宁颂的誓言,卢明似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只化成了一阵剧烈地咳嗽,宁颂忙不迭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卢明就着宁颂的手将水一点点喝下。
咳得涨红的脸满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