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内殿。
封令仪亲自烹茶,茶香于他指尖溢出,萦绕在宁颂鼻息间。
“不是有故事要朕听么?说吧。”封令仪将茶盏推到宁颂面前,示意她坐下说话。
宁颂难得没有立刻照做,而是怯怯地看了封令仪一眼。
后者注视着宁颂这般神情,兀自饮茶的瞬间,脑中思绪纷飞却也想到了许多。
他知道宁颂接下来要坦白的一定是件大事,想宁总旗在长安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主,满朝上下都知她是自己心腹,就算广贤叛军攻到光化门她也只是斗志昂扬,从来没有露怯。
这般神情,倒是新鲜。
封令仪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静静等着宁颂开口。
后者看着琥珀色的茶汤,不知是在想什么。
良久,只听宁颂清润的声音响起。
所说之言倒有些一鸣惊人的意思。
“宁颂斗胆问陛下,我九州之地上数万万民众男耕女织辛勤劳作,自古以来便恪守‘男主外女主内’的训诫。高门大户更将《女诫》《女则》奉为女子圭臬……陛下觉得,凡是女子,都该如此吗?”
宁颂站在桌前一直不敢去瞧封令仪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封令仪一怒之下把她拖出去砍了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偏生她是女子。
就算自小戎装长大,就算人人叫她宁小郎君,宁颂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纵然以女子之身行走朝堂有些不便,但她一刻都没有嫌弃过自己的出身。
放肆话说了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句了。
闻声,封令仪深深看了宁颂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宁颂,你想说什么?”
宁颂深吸一口气,封令仪的回应算是她意料之内。平心而论,如果有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说明事情原委,而是绕弯子问一堆问题的话,她也会如此反应。
宁颂:“古有嫘祖始蚕,唐有平阳昭公主统领娘子关……臣以为,建功立业一词并不应该专指男子。”
封令仪置茶盏于案上,一颗心越发下沉,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宁颂,低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颂察觉到对方语气的转变,冰凉的指尖隐隐有几分颤抖,她生出了退缩之意。
封令仪的视线牢牢追随着自己,宁颂知道事已至此,退无可退。
她跪地叩首,直起腰身,终于抬眼与封令仪对视。
“罪臣欺君,自知罪孽深重,但仍斗胆求陛下一个恩典,恳请陛下不要问责罪臣身边之人,若要惩戒,仅杀宁颂一人便好。”
封令仪撑着桌角站起,宁颂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此刻又说出这样的话……
他心中警觉,却仍旧不死心地想要一个清楚的答案。
“给朕说清楚!”
宁颂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臣宁颂,犯欺君之罪,”她缓缓垂下头,身侧的手渐渐攥紧成拳,“宁颂和你们不一样,宁颂从来都不是儿郎。”
……
内殿针落可闻。
封令仪的身影像是一座巨大的神钟挡在了面前,隔绝了熹微的天光,四周空渺寂静,唯一吐一吸的呼吸急促地像是拨动的琴弦,催人几欲奔走。
他站在那里,俯视着宁颂。
宁颂只能看到封令仪锦靴上金线飞扬。
“宁颂,朕权当你在玩笑。”
“回陛下,宁颂不敢玩笑。”
“不敢玩笑,但敢欺君?”
宁颂叩首,跪倒在封令仪的脚下,她闭目深吸一口气,自知罪无可恕:“宁颂生来孤伶,父母弃我于长街之上,寒天地冻,他人视我为弃物,没有人怜我爱我。
“可是师父将我捡了回去,他怕招来非议,故记我为儿郎。师父从不嫌我弃我,对我所求,他皆予满足;对我所学,他倾囊相授。
“师父是镇安府不良帅,他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宁颂知事之时便愿为他之利刃,护卫镇安府、护卫我朝,万死不辞!”
宁颂哽咽,她指尖渐渐蜷紧,以额抵地。
“陛下,欺君的人是我,不是他们。我有数个机会可以坦白,今天您问我想要什么恩赏,宁颂但求一死,不牵连无辜!”
宁颂自踏入蓬莱殿内殿时,她便告诉自己去赌一把,如今说到此处,她感念师父师兄恩情,若一定要有一个人去顶欺君之罪,那她甘愿。
天子之怒定要人来平息,她师父是镇安府不良帅,官居二品手握生杀大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赌封令仪不会迁怒于师父,毕竟杀了师父无异于斩断自己手臂。
封令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宁颂,你不怕死吗?”
“我怕,但我更怕无辜之人因我惨死。”
封令仪取下兰锜上的宝剑,白刃铮鸣,横剑于宁颂脖颈上。
他看到了宁颂的身子有一瞬的颤抖,却还是那般跪倒在他的脚前。
退也未退,躲也未躲。
“宁颂,你不仅欺瞒了朕,还欺瞒了百官,甚至欺瞒了天下人,”封令仪掌握好了分寸,冷刃离宁颂的脖颈尚有些距离,不至于见血,“杀你十次不为过。”
“人人都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