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府不良帅宁严养了一个好徒弟,包括朕,但朕做梦都没想到——她欺君罔上,视皇权为无物。”
封令仪的声音掺杂着愠怒,宁颂从未听过他用这般语气说话,跪伏在地以额抵地的当晌,她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此番杀身之祸,纯属她自招的。
但欺君之罪如锋利白刃,不仅悬在她宁颂的头上,更会在危在旦夕之时被人握住剑柄,毫不留情地下落刺穿他们师徒的咽喉,将整个镇安府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是趁立功之机主动坦白,宁颂认为尚有转圜余地。
哪怕代价是自己死。
……
封令仪声音淡漠:“抬起头来。”
宁颂指尖微微颤抖,她依言照做,霎时间撞入帝王那一双万种波澜动荡的眼瞳中。
封令仪凝视着她,横亘在其脖间的宝剑往前逼近几分,削断了宁颂颈侧的一缕碎发,墨丝飘扬落在她的肩上,一如当初东宫中折枝赠春。
“当初朕将你放离东宫,盼你直上银河,雏鹰振翅——”封令仪的话中饱含着惋惜与痛恨,“你样样事不叫朕失望,不虚言不妄言,朕怜你年幼,不仅视你为近臣,更把你当为手足般珍视。”
宁颂仰视着天下之主,视死如归的神情竟浮现了一丝裂痕,如隆冬冰面上的裂纹,露出里面满是波澜的水光。
封令仪的身影模糊成一片。
宁颂吞下哽咽,闭目掩藏住神情:“颂视您为明主,愿为您而死。可颂自知法不容情,陛下尊严亦不容践踏,甘愿以死谢罪。”
封令仪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还有一个“但是”。
宁颂原可以不说的。
只要她不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宁总旗其实是女扮男装行走于朝堂上,假以时日她功名加身,封令仪知道自己也一定不会吝啬赏赐,让她青云直上。
……
封令仪残存的理智帮他理清了局势,眼下,旧皇族势必会想尽办法折他羽翼,若能重创镇安府,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果宁颂今日自己不主动坦白,不日经由旁人之口传遍满朝风雨之时。
他封令仪该如何?
唯有杀之平悠悠众口。
别无选择。
宁颂唇瓣翕动,封令仪回神凝视着她,只听宁颂道:“陛下,颂一人死不足惜,还请您看在师父劳苦功高的份上,不要牵连他老人家,便让他继续护卫长安,也算是将功折罪——”
说到此处,她有心叩首,但剑还横在脖子上,宁颂不能行动,便只能切切相望。
这样的一双眼睛……
泪光盈盈,哪怕被自己用剑架着脖子,竟也没有半分的怨怼。
比之初见,无半分改变。
他封令仪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为他肝脑涂地,但罪犯欺君,却又不为私利,无欲无求。
甚至一心求死,只为保全旁人。
……
封令仪一贯稳健的手臂隐隐颤抖,他极为不忍地错开了目光,似是这样就能躲开那惓惓之意。
直至清润嗓音缓缓响起,带着哭腔的哽咽:“陛下……”
封令仪不得不转过头,凝注着宁颂。
他见多了女子哭,曾一度视眼泪为无物,后宫中的女子凡是于他面前涕泣连连,便只会惹得封令仪的不耐,他看得出眼泪折射的私欲,厌恶真情背后的算计。
于是看见宁颂眼泪坠落的刹那,封令仪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力气,却并没有像他自己意料中的那样逼近,反倒是脱力般坠在了地毯上。
手中空荡荡的一瞬,他看到了宁颂眼中的愕然。
封令仪苦笑一声:“宁颂,朕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欺君该死,可朕……不忍杀你。”
宁颂跪得笔直的身子有一瞬的泄力,她看着封令仪向自己伸出手。
“起来吧,朕已经杀了亲弟弟,不能再杀了你了。”
见宁颂僵僵木木,封令仪自顾自接道:“你不记得了吗?除夕之夜你同我出宫,那时我们扮做寻常人家的兄弟,你唤我为兄长,我当你做阿弟。你带我去看除夕夜寂寥的长安城。”
宁颂当然记得这回事。
她跌坐在地上,如濒死之人般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旋即下意识垂头掩藏住失态的神情,尽力平复语气,说道。
“宁颂断断不敢忘……陛下,是宁颂对不住你。”
身前那人动了动,封令仪俯身将她扶了起来,语气中不无叹息:“一笔勾销了,不是你的错。”
一笔勾销?
当真一笔勾销。
宁颂怔忡地看着封令仪眼底的复杂神色,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迟迟没有松开,旋即目光中沾染了一些审视,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陛下不生气吗?”
封令仪放下手,踱步,复又抚摸着宝剑的剑身。
“生气如何,不生气如何?”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从小便有人教朕要‘任人唯贤’,我又如何下得去手,眼看着你殒命?”
“说到底欺君之罪也不过是个笑话。你没有选择,宁严亦是没有选择,朕该如何怪?又该怪谁?”
封令仪自问无果。
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