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蓬莱殿,宁颂站在石阶上看着殿前那柱华表,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走在前方引路的小黄门脚步停了停,转头便看到宁颂摸着脖子兀自轻笑着。
小黄门知道这是位炙手可热的主,且性子温和,便大着胆子上前搭话。
“宁总旗,您何故发笑啊?”
宁颂稍稍回神,淡笑着摇摇头,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颗脑袋还能安然待在脖子上,还真是她造化了。
“只是觉得今日天气好,适合晒太阳。”
小黄门转身迎向日头,阳光刺得他眼睛眯了眯,旋即也赔笑了两声。
从蓬莱殿走出,一路向着宫门而去。从前宁颂身坠东宫令的时候,常常从嘉福门入,对那条道熟悉得不得了。
封令仪登基后,宁颂见他又要走一条新的路,皇宫比不得别处,四方天空之下各处都是贵人,她固然记得路能自己行走,却也不得不被人引领着。
就算当今陛下脾气再温和,身为人臣,该守的礼可一样少不得。
……
前些日子长安之乱平定后,镇安府加紧了巡逻,白日也可看到镇安府的队士走街串巷,府内又新招了一批队士,文鸿盛日日在练武场操练那些新人。
宁颂偶尔见到文鸿盛一两次,他手臂已然大好了,又初为人父,整个人说不出的精神。
除了平日巡逻、替圣人办差事外,宁颂闲暇时也会分担一些操练新队士的任务,她和文鸿盛两个人一唱一和,效率倒是高了不少。
就这般平淡无波地过了两个月。
直到初春雪化的时候,宁颂从外头回来,先是在石子路上蹭了蹭鞋底,身旁的文鸿盛耐心地等着她,一边说着话。
“算了,等什么时候叫你嫂嫂再给你做一双新鞋吧。”
宁颂低头瞧见鞋帮上被雪水化作的泥泞弄脏了一大片,不由得有些心疼,像是没听见文鸿盛的话一样:“这双最舒服了,去年春天我常常穿着,舍不得就这么丢了。”
文鸿盛失笑:“这么说都穿了一年了,它的寿命也就到这了。”
宁颂轻叹一声:“我可用不着什么新鞋,月檀嫂嫂带孩子累着呢,你可不要去说什么,你不体贴嫂嫂就算了,我才没那么不懂事。”
文鸿盛家那孩子尚在襁褓中,月檀成日起早贪黑被孩子折腾得四分五裂,正愁得嘴都起了泡。
说到这茬,文鸿盛也不由得有些发愁,当即也叹了一声,怪自己粗心大意。
走回居室,宁颂换了一双鞋,而后去水井旁打了水准备洗洗那双鞋子,蹲在水井般挽起袖子,抬头就看到厨房的方向走来一道人影。
来人上了些年纪,身形消瘦,手上戴着一只成色尚可的玉镯,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通透。
宁颂认出了来人,忙放下了手上的活,正起身相迎的瞬间,来人先开了口。
“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在这洗衣服?快放下吧,冻坏了手就不好了。”说着,便胡乱挽了两下袖子,把手放进了盆里。
宁颂哪能同意,赶忙阻拦:“江姨千万不要,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让您帮我做这些呢?要是让卢兄知道了,我这脸还放在哪?”
被称作江姨的老妇故作严肃:“他哪敢讲究你半句!有我老婆子撑腰呢。”
说话间宁颂重新将盆放到自己面前,拿起刷子蹭着鞋帮上的泥水,闻声轻轻笑笑:“卢兄是个良善人,前几天他同我见面时还说,春寒料峭,叫我多盯着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受风了。
“我才送了补药去您房里,要是后脚您帮我洗衣服受凉了,卢大夫可得心疼坏了。”
自上次小巷遇刺后,卢明打定主意留在了长安,誓要与那些腌臜势力对抗到底。其母江氏也以厨娘的身份到镇安府入职,宁颂不知道卢明是怎么说动他母亲的,总之老人家来镇安府的时候欢欢喜喜,宁颂瞧着可没有半点不适。
而卢明本人被封为朝议大夫,正式在封令仪身边直面各方势力。
江姨为人和蔼,许是从前半生见惯了苦难,纵然儿子在朝中如日中天,江姨本人也学不来长安贵妇人的做派,她也不屑于和那些人虚与委蛇。
自从两个月前来到镇安府后,江姨成日在厨房帮王婆打下手,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帮各个队士补个衣裳纳双鞋,她对宁颂尤其好。
宁颂时常会觉得心中有愧,她身上的这身中衣还是江姨亲手做的,收到衣服时宁颂热泪盈眶,忽地有些嫉妒卢明来。
后来两个人闲话时宁颂装模作样捶了卢明一下子,后者轻轻笑笑,说宁兄小孩子气呀。
你我莫逆之交,我母亲与你母亲又有何分别?
宁颂失笑,心中熨帖,说这下子她要和卢兄一起给江姨养老送终了。
……
江姨玉镯与木盆轻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宁颂回神看了江姨一眼,后者在听到卢明名字的刹那,有略微的失神,视线凝视着自己的玉镯,直至有些涣散。
这玉镯是卢明初入宦海时,送给自己母亲的第一个礼物。
也是江姨从前几十年的人生里,收到过最贵重的东西。
宁颂哪会不知道江姨思念儿子了,当即将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抹,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