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宁颂和裴韫如约入宫,彼时正巧是下朝时分,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结伴而出。
他们二人站在外皇城处,看着尚书令李珀均身着官服向他们走来,待李珀均走近时,宁颂和裴韫二人颇有默契地同时驻足,对这李尚令行了个礼。
“瘦了。”李珀均开口说道。
闻声,裴韫抬起头,满面笑意带着几分不羁:“清瘦些也好,也乐得省些粮食。”
故人久别重逢,李尚令也没有往常一般严肃,他看了看裴韫,而后目光落到一旁的宁颂身上:“宁总旗,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刺客一案本官已有耳闻,不错。”
这位李尚令只手遮天,可是很少能对什么人另眼相待,叫他夸人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话音方落的一刹,身后跟着的两位官员面露讶异,面面相觑。
宁颂躬身行礼:“宁颂惶恐,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李珀均轻轻摇摇头,而后凝视着裴韫的面孔:“前些日子二横还问过你,你倒是许久没回去了。”
裴韫心领神会:“我正巧要有东西给二横,不知您方不方便捎带回去?”
李尚令和裴韫缓步移至一旁,宁颂知道李尚令有话要和裴韫说,因此和留下来的二位官员东拉西扯寒暄了一会儿。
“你不要怪我。”李珀均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之后,声音沾染着几分沙哑。
裴韫侧过脸,他似笑非笑般和李珀均并肩而行,仿佛又回到了他在李尚令府中那段时光,每日鞍前马后,只需要去当一把待出鞘的剑,天塌下来有主公撑着,他和简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什么都不用考虑。
那时听雨打林,看枫叶火红烬燃一片山,他举杯邀月,再用剑刃去挑起银月清霜,从前人生的跌宕起伏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他时常看着水中月在想,自己从前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水中月?清风拂来,大梦一场,也许他还在陇右道的家中,那些被蒙尘的岁月从来都没有在他心头上留下痕迹。
没有饿殍遍地,没有易子而食,没有日暮金山的壮阔云海,没有负剑下山后的付之一炬,没有自以为以杀止杀的伏尸流血。
如果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那这场梦为什么又这么长这么久,久到他好像在黑夜中踽踽独行到深渊在侧,梦中他犯了那么多错事,究竟什么时候能醒来?
后来夏日暴雨如注,他醒来了。
简良受命调任弘州,裴韫恍恍惚惚接到消息时赶去,只看到了停尸间里的一具苍白的尸体。
那个和自己闲看落花静听雨的人,就这么成了一具苍白又浮肿的尸体,他的嘴角还有尸斑,就像他活着时开怀大笑嘴角会留下的酒窝。
于是时光越来越快。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乘浪而上,跌宕起伏从未停止。
他逐渐也习惯了。
但他却再也不会后悔了。
最初被隐世道人抱到山上静养的那段日子,裴韫几乎日日都会泪流满面地惊醒,那个瘦弱得像是纸片一样的女人站在一棵枯树旁边,夕阳火红地一坠而下,她温柔又冷静地看着自己,光影模糊了她的表情,裴韫只知道那个被自己称为娘亲的人,一步都没有追上来。
而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父亲,一步都没有停下来。
他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和意义,他没有梦想没有明天,没有亲人没有感情,他只是别人豢养的猪崽,饿了就要被换出去吃掉。
山上数不清的岁月,裴韫始终无法释然,始终无法原谅他们。
后来他的人生经历了更大的苦难,比幼时被亲生父母抛弃还要痛,记忆中的所有苦痛累加在一起,好像磋磨得他更坚强了一些,至少在也不会流着泪醒来了。
一直以来,裴韫很少得到,总在失去。
……
裴韫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主公,我从来没有怪你,因果报应而已,我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知道自己入狱的这段时间,李珀均没有对自己伸以援手,如今再相见,裴韫看见了李珀均眼中浮现的愧疚。
李珀均:“你我之间,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裴韫苦笑着,他真的没有怨恨,也真的没有想要以“交情”这种东西,来祈求别人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
只不过……那个人做到了。
她为了自己,可以做到不可做和不可能之事,她可以与自己共甘苦共赴死。
而他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在人间多留下来了一段时光。
“主公,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裴韫。剑哪怕被折断了,也从来不会怪自己的主人,它只会很感谢曾经共迎风雨的那段时光,”裴韫转过身,粲然一笑,“我亦如此,裴韫从未变过。”
李珀均眸中的愧疚之色终于退去,他对上裴韫满是笑意的眼睛,一时万语千言凝在喉头,不知该说什么。
裴韫:“主公,我这一生拥有的实在不太多,我至今也没有亲人,从前最珍惜的师父和同门也都成了冤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若不是遇到了你,说不定早就死在什么山林里了,直到身体腐烂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姓甚名谁。
“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