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夏末,蝉鸣声歇。
宁颂夜巡归来,用过晚饭后坐在廊上看着庭中柳树随风而摆,她沉默地用绢布擦着佩剑,直至身旁月影一暗,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这么忧心忡忡的,可不像你。”
宁颂没抬头,将剑身插回鞘内,随手摆在一旁:“我觉得最近局势不太好。”
宋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安哪天局势好了?所有人都觉得长安局势动荡,虽然最近尤甚,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能如何?”
宁颂散漫地靠在廊柱上,伸出手去接空中飘散的花瓣,她盯着花瓣上的脉络,抚摸着细腻的艳色。
“前线传来的战报越来越频繁了,几乎都是从崇裕关传回来的。师兄,你不怕吗?”宁颂眉头皱了皱,兀自止住了话头。
永王之乱、长安被围时,崇裕关那里便出了乱子。广贤军大部队在崇裕关外集结,两边人马僵持了几个月,朝廷下令叫崇裕关的部队必须将乱军挡在关外,一步不许退。而崇裕关镇守的将军也下了军令,若有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战事吃紧,上下一心,可这世上并不不存在什么用心就高枕无忧的道理。
崇裕关的战报一道一道传了回来,每天晚上巡逻的时候都能听到跑马的声音,而后前线传回的信被急匆匆地送进宫里,宁颂站在望楼上时常能看到紫宸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崇裕关传回的几乎都是不甚明朗的消息。
长安多少人夜半无眠,唯恐哪日就会传来崇裕关失守的消息,偏生白日的时候家家户户又粉饰太平,做万事相安状,闭口不去提战事如何。
宁颂有的时候看到长安有些人举家迁去了别的地方,为可能的未来提前做着打算。而有的人仍然留在长安这片寸土尺地上,他们从未动过逃离的念头,也也绝不会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那他们呢?
他们这名为长安不良卫的人,又该如何——
宁颂绝不是那种会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她对朝廷的局势一向敏感,已经有人谏议尽快迁都,说洛阳实为风水宝地,为保祖宗基业,陛下应去洛阳行宫调度八方。
……
宋士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怕什么?”
宁颂转头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在月光下倒映着流溢的光:“有朝一日,崇裕关破,长安被攻,江山不再。”
好沉重的话。
一向被誉为铁面的宋士也不由抿了抿唇,垂下视线盯着地上一处发愣,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直至宁颂以为师兄不会应自己时,宋士低低地说了一声:“怕啊,当然怕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会回答他们。
·
时秋已至,燥热未退。
卢明来镇安府看江姨的次数越来越少,江姨时常站在宁颂的房门前,看到宁颂时脸上便会乍现一抹惊喜,而后又是几分小心的神色,上前来问宁颂,明儿最近如何了?
宁颂不忍敷衍江姨,说着卢兄说这几天就要来看您,什么时候见到了我问问他。
江姨又说不忙,我这老婆子没什么好看的,他吃好穿好比什么都重要。
宁颂叫人去给卢荣递了个口信,卢明终于抽空来了一趟镇安府,母子二人相见的场面宁颂看了便觉得心酸,她叫旁人不要去打扰,江姨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又派人来叫宁颂去吃,宁颂借口推辞,卢明在母亲那里待到将近晚上。
黄昏时分,卢明走出院子,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那发呆的宁颂。
他在快近身时作揖行礼,宁颂跳起来去阻拦,卢明固执地摇摇头:“这是宁兄该受的,我谢你千次万次不为过。”
宁颂手指蜷了蜷,最后两个人一同在廊上坐下。
她叹了一声:“江姨总是在想你,我有时候夜巡回来,江姨房间的灯还在亮着,我敲门去和她坐上了一会儿,看到江姨在给你缝衣服,她说天气要凉了,你身子骨弱,该穿厚一点。”
卢明抬手掩了掩眼角,宁颂悄无声息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道破。
“是我不好,母亲为我操心至此,枉为人子。”
宁颂不知该安慰什么,只能借谈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前阵子晋国公被夺爵位,族人流放,后来圣旨送去晋国公家里的时候,晋国公也亲口承认行刺你也是出自他之手……”
卢明苦笑着点点头:“我都知道,晋国公他……唉,何苦呢,他有十分荣华富贵,因我而少一成便怀恨在心,他只觉得少一分富贵便有损他皇亲贵胄的颜面,却殊不知他手中流出的一成富贵能让多少人不再挨饿受冻。
“他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为什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宁颂闻声无言,她看着天际丹红映着卢明哀叹的双眸,听他扼腕叹息,“宁兄,我时常觉得自己没用,只恨自己空有幻想却百事无成。为人臣不能为君分忧,为人子不能膝前尽孝,我这一生……实在荒唐。”
宁颂摇摇头,立刻说道:“卢兄,不是那样的。如果硬要我说的话,你是我最佩服的人,我从来不觉得你没用,至少把我放在你的位子上,我做不到更好,我甚至不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