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令仪下令厚葬卢明。
山高路远,卢明的尸骨无法回到老家安葬,于是便挑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卢明母亲江氏亲眼看着儿子的棺材被土一点点埋没,她趴在墓碑上痛哭得不能自已,恨不能随儿子一起去了。
朝廷的人念着祭文,宁颂站在那里看着没入土中的棺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丧乐长鸣,悲歌击筑。
她的知己随风而去,徒留一腔孤勇在心田,他说“罪臣别天子,万请勿作怀。”,如此孤勇正直之人,又怎能不叫天子作怀。
紫宸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封令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呆呆愣愣不知多久,仿佛也听见了远山丧乐长鸣,他的臣子终于要离开这个千疮百孔的尘世,去到不知之处了。
而他……
封令仪站起身,两袖空空荡荡,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启程去洛阳的日子已经定好了,镇安府的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宁颂要带的东西不多,她帮着师父收拾了一些秘信,看着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眼前火光憧憧,映得她双目干涩。
卢明一去,江姨一蹶不振,她曾去卢明府上找过江姨,想要带着她一起去洛阳。
“卢明生前与我是至交,他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宁颂愿为您颐养天年。”
江姨肝肠寸断,听到卢明的名字便要流泪,她说宁颂是个好孩子,但她哪里也不想去,迁都也好乱党也好,她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怕什么生生死死的,以天为被地为衾,了却残生。
宁颂跪在了地上,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江姨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明儿,于是她整个人扑在地上,抱着宁颂失声痛哭。
她不能去洛阳,不能去新都。
明儿一个人留在长安该怎么办?
她生为人母,总不能护儿子周全,她从前日日催着让明儿成家生子,如今看来她真是糊涂,她连半分也不懂明儿,明儿的壮志理想,自己竟一样也不知晓。
不成亲生子又能怎样?
要是人还在,金窝银窝也好,住在小土房里点灯熬油苦读也罢,生死之前无要紧事,他们母子俩怎么不是活一天?
可如今明儿已去,她千悔万悔,但她不能死。
因为明儿绝笔书上还写着她这个母亲,她要好好活着,明儿一定在看着她,也一定在看着你。
江姨抱着宁颂的手渐渐松开,她擦了擦宁颂的眼泪:“明儿会保佑我的,他也一定会保佑你的,颂儿,你要好好活着啊,哪怕江姨以后看不到你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江姨会为你祈祷的。”
“祈祷……江姨?”
江姨摇摇头,不再流泪:“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就算广贤军进来了,也总不能为难我一个出家人。”
于是在出发的日子定下来的时候,旧日卢府的下人来送了口信,宁颂焚烧着秘信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叫裴韫先看着这堆火。
站在角门处的是江姨身边的丫头,江姨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伺候着,小丫头以前过得很是委屈,总觉得是自己笨手笨脚被嫌弃了。
小丫头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她茫然看着出现的宁颂,一如街上每个茫然的人一样。
“宁总旗,这是老夫人让我办的最后一件差事,她已经去福胜寺剃度了,以后再也不会入尘世,老夫人希望您一切都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宁颂看着她的打扮,轻声问道,“卢明已逝,江姨遁入空门,那你们呢,你们这些下人呢?”
小丫头缓缓摇摇头,回答得极慢:“江姨叫账房把所有的钱财都给我们均分了,让我们拿着这些钱出去找个谋生的出路,好好照顾自己。”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宁颂看着和小丫头道别,她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汇入人群中成了萧瑟景象的一角。
她转身走回镇安府,如今启程的日子定了下来,镇安府的东西早就搬空了,偌大的院子里人们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沉痛和迷茫。
她小时候第一次站在镇安府里,可不是这样的。
宁颂记得每个人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时天高不可知,她听着师父的教诲,想着有朝一日也一定要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而后她实现了愿望,却觉得执剑的手什么也握不住,眼睁睁看着曾经拥有的东西渐渐溜走。
到现在,竟连个念想也不给她留下。
她走回烧东西的地方,火苗渐渐熄灭,只剩一点火星还在余烬里挣扎着。裴韫就坐在火盆旁,手肘拄在膝盖上,整个人在余晖中紧缩着。
听到宁颂的脚步声,裴韫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都烧完了。”
宁颂在他旁边坐下来,也一起盯着火盆发呆:“江姨上山去了,卢府的下人都遣散各寻出路去了。”
裴韫张了张口,哑然半晌,末了化到嘴边只有一抹嘲弄:“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崇裕关被破、卢明悬梁的那一日,他们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卢明那样坚韧聪慧的人都看不到半分希望,清醒之人最先发狂,卢明沉默着痛苦,无声中化为灰烬。
宁颂发冷,她蹲下来靠近火盆,妄图用其中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