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盛宁三年春。
这是这个王朝的第二百六十三年,也是封令仪登基的第三年。
天下人口中的新朝、乾朝人口中的“伪朝",正乘兴而上,大兵拨来攻向洛阳,新朝的人要将最后一点国土纳为己有。
封令仪坐在空荡荡的寝殿内,他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可用之人已经不多。
长宁将军自请带人迎击广贤军,言辞之恳切叫人动容,堂堂七尺男儿泪洒甲胄,他说,他愿为国献出生命,愿用一己之力护我朝正统福祚绵长,陛下万岁。
封令仪转身,他身上的赫赫金龙盘旋而上,云纹覆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却显得越发单薄,鬓边的霜白不经意向发梢爬去。
“将军……朕无比希望你能活着,活着看到朕光复大乾盛世的那一刻……”他攥紧了手上的玉扳指,“是朕对不住你们,你去吧,将军。”
“陛下,臣领命,万死不辞!”
春寒料峭之际,长宁将军带军奔赴前行,最终在镇城山附近与新朝军相遇。
曾几何时,镇城山名不见经传,然新朝与乾朝两次战斗皆在此打响。一次是原先的乾朝叛军虽他们生前并未被广贤军正式接纳,但其英勇截杀乾朝国君的举动还是被新朝所承认,汝州残军的将领亦被追封。
而盛年三年春。
对于贤朝的将领来说,这将是奠定荣誉的一战,他注定要留名青史。
长宁将军没有荣耀的心情,国土沦丧至此,他们被逼得退居一侧,他心中虽有屈辱,但并没有让这种屈辱影响到自己的心态。
对于长宁将军及他手下的将士来说,这场战斗和以前千千万万次无数战役一样,都是需要他们毫不留情去打胜的一场仗,别人要踩在他们的尸骨上迎来荣耀,他们要折断那些贼子的长枪剑戟,告诉他们——
长宁军战无不胜,乾国人宁死不从。
“将士们,我们的身后就是洛阳,那里有我们的君主、我们的父母妻儿及兄弟姐妹,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必须一步不退,杀尽贼子,还我河山!”
“杀尽贼子,还我河山!”
“杀尽贼子,还我河山!”
……
镇城山一战打响,战报不断传回洛阳内,洛阳行宫灯火彻夜不歇。
镇安府新址位于洛阳行宫不远处,比不得长安之内的镇安府修葺完善,亦是无法容纳下几千人,有几队被迫住到了另一条街上。
如今大势已去,镇安府久未招贤纳士,府内人人亦是一片低垂,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低迷一直笼罩着他们,像是黑云压城一般,久久不曾散去。
夜中宁颂归来,她习惯性地来到练武场,踏在石子路上却听一阵呜咽声,宁颂放轻了脚步,便见一棵树后面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拼命抹着眼泪,显然想要止住哭泣,可越是擦拭眼泪越汹涌。
宁颂看着他,哭泣的人猛地抬起头来,竟然是俞毅。
“俞毅,你怎么了?”宁颂走近蹲下来。
俞毅手中攥着一张洇了泪痕的信纸,上面的墨迹已经模糊,看不出原来的笔迹了。
“宁总旗,对不起……”俞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最后只能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发生什么了?你可以放心告诉我,我不会说出一个字的,也许我能帮你呢?”
俞毅拼命地摇头,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宁颂起初以为是俞毅留在长安的家人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俞毅一直和自己说对不起的样子又让她疑惑,好在最后俞毅终于张了张口,吐露出了实情。
就在他要跟着镇安府离开长安的前几天,家里人偷偷送来了书信。
俞毅是长安本地人,家中不缺吃短穿,最初送他来镇安府的原因也就是想让他历练历练,俞毅觉得自己资质不好,本也没抱什么能进镇安府的心思。
偏生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不仅入了镇安府,甚至还被镇安府的五队总旗提拔到了身边。
可好景不长,乾朝军屡屡败退,等他们要退守洛阳的时候,俞毅家里人终于觉得不对劲,屡次派人劝说俞毅脱队回家,不要再给朝廷卖命,担心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俞毅一直躲着他们,他家里人终于送来了一封书信。
——逆子,无药可治。汝从败军之将,岂不能窥其势乎?今不归家,岂不送死?七日不得尔之归,即与我绝,再不为你之父。
俞毅攥着信泣不成声,他泪眼朦胧看着宁颂,几乎是哽咽着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我们是败军残将,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们一定会死,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叫我们审时度势投降?
“宁总旗,我不懂,我家中富足,我父母知书达理,我与姊妹兄弟亦识文断字,也从小就被父母教导着要英勇、要正直。贩夫走卒尚知国家兴亡,他们送我进镇安府,难道不是希望我成为一个英勇无畏的人吗?
“我一直这么做,可他们为什么告诉我这是错的,为什么如今又要逼着我回家,为什么要侮辱我尊敬的师长,侮辱国之忠良为痴儿愚子?!”
俞毅说完后,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