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失声痛哭。
夜风拂面,宁颂单薄的身影被长风裹挟着一阵阵地发冷,她指尖颤抖着,她作为俞毅的上峰,却给不出任何的答案。
也许这世上有许多事总是得不到答案的。
这世上也并非是非黑即白。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荒野中,裴韫低垂着眉眼,憧憧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跃。
他说,有时他一个人就在想,他们一直坚守的就是正义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那时的先帝只知求仙问卜不理政事,可他们所有人都拥护着可笑的正统贤君,如果真是贤君,为什么置百姓于水火而之不理?
乱党草菅人命,他们这些人难道不也是刽子手吗,何为对错何为黑白?
……
那时的宁颂被一股寒意爬上了脊背,半晌不应声。
现在,她看着蹲在那里失声痛哭的俞毅,知道这世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知道血肉至亲之间亦会背道而驰。
她和文鸿盛,俞毅和父母,亦是如此。
他们都走上了背道而驰的路。
一方向阳,追逐着自己的明天,而他们一直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向前跑动,他们陷在泥沼里不可转圜。
他们执剑平乱去寻一道光,盼时和岁稔,彼端风雪千山,终是物是人非。
“那你要回去吗?”宁颂出声问道。
俞毅哭够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抬头固执地看着宁颂:“我不走,我一辈子都听爹娘的话,如今我是镇安府的队士,领着朝廷的军饷,我要自己做主,我要留在洛阳留在你们身边!”
宁颂一怔,转过头看着他:“你……你父母说得很清楚了,你不怕吗?”
“我怕不能再见父母最后一面,可我也怕以后会后悔。宁总旗,我怕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我们镇安府如何,我不想听他们说,所以我一定要留下来!”
宁颂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谢谢你。”
谢谢你还信任我们,谢谢你仍视自己为镇安府不良卫一员,谢谢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们看故事的最后。
·
镇城山战场相持了五个月。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李珀均为首的一众肱股之臣几乎倾尽家产,为前线将士送去粮草,可在围困之势面前却终究是杯水车薪。
盛宁三年的秋,前线战报传来。
这也是镇城山战场传来的最后一份战报。
镇城山失守,长宁将军以身殉国,铁骑营全军覆没。
广贤军再度欺压而上,以燎原之势奔涌而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他们带着必胜的自信,几乎就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洛阳之内立了长宁将军的衣冠冢,昔日铁骑营弃用的断戟残剑被埋在长宁将军的不远处,碑上只刻了铁骑营众将士的字样。
剖肝泣血起灵日,马革裹尸终不还。
秋雨淋漓,浸湿土地,远山枫叶火红浸在雨中如火势连绵,灼烧尽一片百卉锦绣。
宁颂和裴韫站在山头,裴韫的手里端着一坛烈酒,据长安的酒家说是私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裴韫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坛酒。
如此战乱年代,众人不奢口腹之欲,见裴韫如此,那店家反倒是不解问道:“郎君买这酒作何,可是家中有喜事?”
裴韫依旧笑着,缓缓摇了摇头:“送别故人。”
店家怔了怔,旋即便见裴韫转身只身走入雨幕中,长街之上又有一玉面郎君在等着他,二人在这萧瑟秋雨里孤零零地向前走着,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直到他们走到了长街的尽头。
酒塞开坛,醇香萦绕,裴韫看了宁颂一眼,兀自饮了一口后递给她,宁颂亦是饮了一口。
而后裴韫在凄风苦雨中抬手,烈酒在地上浇灌出了一条长长的银线,那酒和雨共同浸入到泥土中。
又是一年秋。
远处有人唱喏着古调: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