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与人生的苦痛自洽,他知道失去是人生常态,除了记忆,没有什么是不会被夺走的。
直到现在,行至穷途末路,不止他在失去,他们所有人都在失去,都带着不甘向前走。
想到这里,裴韫的目光染上几分悲凉,他看着身旁的宁颂,缓缓拉起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吻。
宁颂讶然,耳廓一红就要将手抽回来,裴韫缓缓摇头,宁颂见状安静下来,静静看着裴韫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脸颊上,宁颂指尖一颤。
“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分别。”
……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动作,说这么残忍的话。
裴韫继续:“总有一个人会先对方而去,那时活下来的人也许会异常痛苦。但就像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你的那样,不管是我们谁活了下来,都要代替对方去完成未竟的理想,然后活到白发苍苍……
“等到那时死亡降临在衰老的你我的身上的时候,黄泉路上,一定要告诉对方自己这一辈子有多快乐。”
宁颂肩膀颤抖,手指忽然用了一些力气,几乎是掐着裴韫的脸:“你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会快乐。难道失去我,你会快乐吗?”
裴韫不由大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宁颂的手心上:“当然不会,失去至真至爱之人到底有多痛,我不想再次体会……可是我想要郑重地告别,所以有些话我宁愿痛苦也要说出来。”
宁颂在他的注视中渐渐变得沉默,她与裴韫对视良久,寂静在彼此之间流淌,长风拂动翠山碧波荡漾,也在他们之间泛起了无声的涟漪。
爱意寂静无声,思念寂静无声。
唯有告别长鸣。
“好,我知道了,”宁颂垂眸,坦然着接受了人生的终局,“如果这注定是我们之间的结局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们极目远眺。
远山层层叠叠,苍翠欲滴。
望不尽的千千万万城,回不去的盛世长安。
如果这是他们的终局,他们无话可说。
如果他们注定要被时代所抛弃,他们无话可说。
前路迷惘遍是荆棘,但他们仍旧不悔来时路。
道阻且长。
·
盛宁三年的春阳拂晓,在这王朝的心脏上。
远处战鼓轰鸣,宁颂亲眼看着宁严披上战甲,走出了居室。
镇安府的四方天透进来一缕阳光,她和镇安府的几个总旗寂静站立着,直至宁严眯着眼睛去看长安的方向,随后自嘲般摇摇头。
“长安都不在了,还叫什么长安不良卫……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宁严将象征着不良帅的鱼符交到了宋士的手上,而后抬手拍了拍宋士的肩,最后伸出手将自己的两个徒弟抱在怀里。
“以后的镇安府就交给你了。”
宋士声音微颤:“师父……宋士万死不辞。”
宁颂听着耳畔师父似是嘱托的言语,泪水决堤,她将头埋在师父的臂膀里,抱着师父无声流泪,直至眼泪在甲胄上留下了一块水渍,那紧紧抱着自己的手终于松开。
“师父,你会回来的对吗?”宁颂抬起头,盯着师父的眼睛眨也不眨。
宁严无声,只是将手落在了宁颂的头上,半晌没有动作。
长风鸣响,宁颂的几缕鬓发摇曳,她听到了师父的歉声。
“抱歉,阿颂,也许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宁颂偏过头,哽咽着想要忍住泪水,可两行清泪终究顺着两腮滑落,就像师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样,她也没有去接宁严的话。
只是自顾自说着:“阿颂会等您回来。”
头上重量一轻,宁颂转身,看到了宁严的背影。
他那般决绝地向镇安府的大门走去,竟一次也没有回头。
宁颂踉跄前行了两步,身旁的宋士拽住了她的手臂,宁颂泪眼朦胧对上了宋士同样发红的一双眼睛,那其中固执毕现,强硬地叫宁颂不许去阻拦师父的脚步。
“那是为人臣子应尽的责任,阿颂,听哥哥的话。”
宁颂轻轻甩开宋士的手臂,缓缓跪在地上,以额抵地。
师父,阿颂会等您回来。
就像当年的冬日,被抛弃在长街上的婴儿等到了救赎一样。
既然阿颂今日有幸看到您皮甲挂帅、摧坚陷阵,也必然能等到您凯旋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