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最后一役已经过去了三年。
就在三个月前,贤朝的皇帝大赦天下,在牢狱之中的旧朝臣子尽数得到了赦免,他们有些归隐山林,有些贤能者被新朝皇帝破格任用,继续留在了原来的岗位上。
夏日昼长夜短,天边刚擦上一抹黑时,宁颂在杂草上翻了个身,徒手抓住了一只虫子,她拖着沉重的镣铐前行了两步,将虫子放在了栅栏之外。
那虫子抖了两下翅膀,向着明亮处飞去了。
宁颂靠在栏杆上看着黑漆漆的甬道,她垂下眼眸,脸颊上墨刑留下的一小块疤被甬道上的烛火照得明明灭灭。
她转过身,看着深不见底的黑,缓缓闭上了眼睛。
宁颂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了。
裴韫带着她出去喝酒。
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灯会,火树银花霎时好看,他们两个人一起看了许久,最后裴韫停在了一处卖发簪的小摊前,拿着一支簪子比划了一会儿,转头眨眨眼,看着宁颂。
宁颂脸上一红,忙按着裴韫的手让他把发簪放回去,然后二话不说扯着裴韫就往前走。
他被扯得衣袖乱晃,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你羞什么?”
宁颂说自己没羞,不要送她发簪,她不喜欢。
裴韫说,那你喜欢什么?
宁颂和他最终停了下来,镇安府门前那一棵槐树郁郁葱葱,她站在树下转过身,对着裴韫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你知道?”
裴韫哂笑一声,最后拉着宁颂在槐树下坐了下来,他拿着树叶折成草环,最后又悻悻拆了去。
宁颂取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
到最后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扭打在了一起,裴韫被她玩笑般的擒拿摁在地上,他分明被擒着,可是笑得开怀,连连说宁总旗高抬贵手,小人知错了。
……
少年倥偬,醒来徒留空濛一场。
她靠在墙上自嘲一笑,拨开凌乱的发丝去看高墙上那一扇小小窗子透进来的阳光。
走廊传来脚步声。
宁颂听惯了脚步声,于是没有动,不用去想都知道是哪个死刑犯要被拖去行刑了。
她屡见不鲜,原来自己的对面还有一个老头子能和她说说话,最后那老头子某天早上再也没醒过来,狱卒说他直接睡死了,没半点痛苦,死得倒是便宜他了。
宁颂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她没问过,那老头子也没问过她,似乎不问罪名成了这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
他们也好奇过,宁颂一个女娃,怎么会被抓来的。
当时巡逻的狱卒嗤笑一声,看了宁颂一眼。
宁颂长发披散,她被抓来的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女子的身份,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想要占她的便宜,宁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什么都不在乎。
随手杀了两个人,从此再也没人敢造次,连牢房都换成了单间。
到现在一关就是三年。
午夜梦回时,宁颂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月亮,她时常忘了自己从前跌宕的人生,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关押在牢房里十恶不赦的罪人。
什么镇安府、什么持剑斩不平都是她奢求但不可求的人生。
这种梦做多了,宁颂后来自己都快信了,直到有一天她被狱卒抓去受了黥刑,那时宁颂受着剜心般的疼痛,后来在水碗里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疤痕,忽然大笑出声。
她笑得眼泪直流,很久都没有直起腰来。
原来不是梦,原来自己真的有过那样的人生,原来他们都存在过——
到最后,宁颂仰面倒在地上。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她大哭大笑了一整夜,最后眼泪流干了,醒来依旧是四面墙壁,没有天高海阔,没有仗剑天涯。
师父、师兄、裴韫、陛下、卢明。
他们都不在了。
徒留她孑然一人。
这世上又只剩下了宁颂一个人。
她想过一了百了,可脑子里忽地想起了裴韫,他那样真挚的一字一句地诉说,阿颂,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从此以后宁颂的人生再无昼夜与明暗,她喜欢白天去听狱卒拔刀恐吓的铮鸣声,喜欢夜晚看月上枝头,她曾求着狱卒给自己一口酒,醉了之后倒在地上大哭大笑,醒来又是呆呆坐着。
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三年。
那脚步声向自己这处走来,一束光照在她的脸上。
“宁颂?”
宁颂转过头,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官员。于是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陛下大赦天下,你被赦免了。”
宁颂没有动作,她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好久,好半晌直至铁链被打开,狱卒来解她身上的镣铐。
“我,被赦免了?”
“没错,陛下欣赏忠勇之人,你虽为旧朝之官,但陛下感念你等良德。如今你牢狱之灾已受,过往云烟,从今以后你便为新朝之民。”
陛下……
是他们的陛下。
宁颂踉跄起身,走出了这座围城。
她看到阳光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