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去时,江渔正用他那没有什么声调起伏的声音在说:
“十五岁一人准备去江湖时,我就带了几贯铜钱和一把镰刀,那时想过,我肯定会在江湖上闯出点名气来。”
他那时跟同村江湖诗人读过点诗书,向往前唐诗人写的“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自游”的画面,没有剑,就带了家里砍柴的镰刀。
看到两人进来,江渔顿了顿,本来以为酒馆不会有人来,毕竟这么多天来的人寥寥无几。
那天尝了碧涧羹后,萌生出想开间酒馆的心思,就拿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盘下了这间馆子,买了些酒,悄无声息地开门。
之前蹲墙角的那个小乞丐总会进到店里来,混熟后,江渔难得起了心思想讲讲自己的故事,却发现今日居然有人进来,有个还是熟面孔。
不过看到两人专注的神情,他只能接下去说道:“可我也不知道江湖到底在哪里,就跑到镇上的商队准备跟商客走南闯北,结果人家嫌我岁数太小,把我赶了出去,我不服气,在他们门前合衣睡了三天。
老商客心软,说我跟他孙儿一般大,那就到商队里头先跟着车队去山城看看,还没到山城就遇到了匪徒,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镰刀根本没有用。”
江渔说的时候声音平静,钝得砍不伤人的镰刀怎么会有用呢,那天雨夜厮杀,暴雨冲刷掉所有血痕,他也因为勇猛,被正式收入商队。
只有自己知道,每每闭上眼都是漫天的血和断臂残肢。
“后头还是成功到了山城,我因为有功,也就跟在商队后头一趟趟出门。才明白,江湖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早先羡慕江湖豪气,现在…”
这些遭污的事情他该怎么说出口呢,是说遇到黑店杀人越货,还是说路遇山贼,商队折了大半人在里头,又或说南疆的蛊虫折磨到人无完形。
又或者说是商队里头,他敬重的老商客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他们追杀他到无忧洞底下,想把他抛尸于沟渠,奈何他命大。
江渔看着底下那个在黑夜里头也目光灼灼的小娘子,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听见南静言问他,“那你去过塞北吗?是不是真的沙尘漫天,边民豪爽,饮最烈的酒,骑最好的马?”
“塞北”,江渔抚摸自己身上的剑,声音悠远,“那不是个好地方,风尘大到睁不开眼,取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戈壁荒凉,连树都少见。更别提烈酒良马,那只有军营才有。”
可那里边民是真好,哪怕辽军时不时进犯扰民,可他们生有一身的傲骨,不论男女都会拿弓箭出来赶走他们,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守住这点边土。
更好的是他们从不在意女子的贞洁,在那里改嫁,又或是三嫁,都不是个事,基本没有哪些人会在这方面多嘴。
可江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不出口,瞟到南静言突然低垂下来的头,他鬼使神差从柜台取出一瓶酒放到她们前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酒是果酒,不醉人。
“拿回去喝吧,别留在这里,大晚上的不安全。”
江渔起身赶客,要是白日他还能再给她们讲讲别的故事,可现在深夜,虽不是孤男寡女,传出去并不好听。
走江湖的虽是在男女关系上荤素不忌,可江渔他却很讨厌那些并非真情的玩乐,有时候比女子都来得保守。
送走两人后,一直没出声的小乞丐趴在酒桌上睡着了,江渔给他找了衣裳披上。
起身去关外头的门,回头看到那两句诗。
其实他本名并不叫江渔,而是一个又土有难叫出口的名字,后头他给自己取名江渔,那时他手上已经沾染了人血,想着不如做名樵夫,将砍柴的工具,用在树上,而不是人上。
让日暮归来时下的大雨,可以冲刷他满身沾染的血迹。
江渔寂寥地坐在昏暗的酒馆里头,拿出一罐酒出来,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
果然人贪欲不足,现在他居然生出点渴望来,想要有一个家。
——
祝陈愿和南静言被赶出来后,对视一眼,两人失笑。
她晃晃瓶子里的酒,声音含笑对南静言说道:“失策,我以为走江湖的应该比我们两个更不拘小节才对,反倒还送客,也不枉他刚开酒馆时我去给他捧场。”
本来按祝陈愿的性子,是不会大晚上到一家酒馆里头去喝酒的,还不是江渔天天来店里吃饭,得知在旁边开了家酒馆后,就去买了几次酒,两人也算是有些相熟。
“他挺厉害的。”
南静言回头看那渔樵酒家,只说了一句。
就听了这么一小段的故事,她忽地对江湖生出了点向往,好似火苗,而去塞北的念头也并没有因此而熄灭。
“拿着酒,我们去夜市找个地方喝点。有件事一直憋在我的心里,我想跟你说说。”
南静言伸手挽住祝陈愿的肩膀,如是说道。
“走吧,我带你去尝你方婆家的批切羊头,她家做得可好吃了,用来下酒是真不错。”
祝陈愿也没有问什么事,而是直接应下,带着南静言往前走。
方婆家的铺子在鹤行街靠近巷口的地方,摊子边上零散地坐着几个人,祝陈愿要了一份批切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