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答应后,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那卷纸上誊写的诗词,祝陈愿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不时就能瞥见,她心里的思绪跟一团乱麻一般,久久找不到线头。
凝视了一会儿,才指着那字,颇为犹豫地问道:“总觉得你好似不是会写这种东西的人。”
裴恒昭坐在边上,身姿如玉,剑眉微微上扬,隐没在光影下的脸上神情莫名。
他摩挲着手里的毛笔,缓缓开口说道:“写多了,便从心底认可,无需在乎脸面,并非孟浪,只不过是肺腑之言。”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数不清有多少次失神,有时候看着策论,脑中却浮现出祝陈愿的脸来,还有明明该写某个字,落笔时只有岁岁二字。
望月时月亮是她,看莲花时莲花也是她,万物皆有她的影子。
徐培风笑他彻底栽了,裴恒昭没有反驳,他从来不反驳事实。
他反而想明白了,如果自己不因势而动,指望祝陈愿来迎合他,那估计两人连定亲的可能都没有。
至于今日,他只是情难自抑罢了。
好一个肺腑之言。
明明书房里时有风过,墙角也摆了满满一盆的冰块,可她却恍如置身于昭昭青天里,热烈的暑意扑面而来。
祝陈愿有一瞬指尖发麻,大概十指连心,所以心也随之停跳。
但所有羞赧和矜持,都不是将这份直白的感情视而不见的理由。
它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裴恒昭,而后从笔架上拿了一枝毛笔出来,蘸墨,在那首《孟冬寒气至》下面回写到: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这就是她的回复,郑重中又带着诙谐,恰好跟裴恒昭写的相呼应。
祝陈愿侧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一卷写好的纸从正中间移到裴恒昭的面前。
外面的竹子在风声中猎猎作响,而书房里除了夏日升腾的热意之外,只有两人时有时无的呼吸声。
裴恒昭垂头,纸上的字秀气,他逐字逐句看下来,忽而将手抵住额头发笑,眉目舒朗。
他说自己这段日子很是想念,只怕没有人懂,她便回已知晓,亦如是。
此生幸得知己,幸有回应。
“你笑什么?”
祝陈愿轻轻蹙眉,疑惑不解。
“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甚好,此字值得装裱起来,供我时常吟味。”
裴恒昭抬起眼帘,哪怕背着光都能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他极为缓慢地卷起那纸来,边问道:“是在书房等我买莲房来,还是我们一道去承云河上采?”
说到我们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温柔。
祝陈愿一听见要做吃的,抛下之前的念头,倒是思忖起来,外面卖的莲房不多时就会变黑,做莲房鱼包最好用新鲜采摘的莲蓬。
于是她很认真地回答:“当然得去承云河上采,现摘现吃的才好吃。”
不过这道菜也极为考验手艺,至于裴恒昭做出来能不能入口,她想,到时候再难吃也都要硬着头皮尝一些,还得说点好话。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些东西来,可能有些久,如果觉得无趣,可以看看书房里的书。”
裴恒昭站起身来,手里握着卷好的纸,他的眉眼俱是笑,又说道:“等我一刻便好。”
“嗯。”
等他走后,祝陈愿才起身好奇地看着这满柜子的书,她匆匆瞟过,大抵是经史礼义,农桑律法等书,基本少有闲书。
随意抽了几本出来,翻了几面,都有小字注解,小心放回去后,她不禁感慨当读书人并不容易。
全部看了一遍后,大概唯一的闲书就是占满一个横格的食谱,祝陈愿挑了一本,上面没有写字,可夹在里面的纸上全是摘要。
每一本里面都有。
她摩挲着手里的书,放回去后,一直处于出神和沉思中。
直到裴恒昭步履匆匆回来,才回过神,和他一起出去。
正坐在厅堂里的林颜一看见两人出来,连忙站起来,她整整衣裳,走上前来,“怎么现在就要回去?岁岁你好歹也留在这里吃个饭再走,你这样,再坐一会儿,我去里头叫婆子烧菜。”
她又瞪了一眼裴恒昭,嗔怪道:“你也真是的,留人也留不住。”
裴恒昭就知道他娘的反应,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并不在家里吃饭,我…”
“那你们去哪里吃,这大热天的。”
他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林颜打断了,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去承云河那边,阿娘你们跟着一块去吧。”
林颜当即摇摇头,她指着裴枝月,“我不去,你带上穆穆一起去。”
省得落人话柄。
正坐在一旁没精神的裴枝月,听到这话连忙站起来,眼巴巴地盯着裴恒昭,嘴里保证,“大哥你带着我一块过去,我肯定会识趣的。”
整天被拘在家里,她都快长毛了。
“去去去,顺便把雪蹄和橘团都带上,正好让穆穆看着。”
林颜叹气,怎么两个孩子性情就这般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