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她脸上表情不对,叶大娘毕竟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察言观色总没忘记,一点点收起笑。
沉重地问道:“我这老太婆,这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小娘子你尽管说,也好过让我一直糊涂下去。”
“人在我家里头呢,还是让她自个儿跟你老说吧。”
叶大娘心里发沉,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也来不及换身衣服,急匆匆锁了门便跟祝陈愿出去了。
临进门前,叶大娘才理理头发,挺直脊背,告诉自己不能哭。
可等她跨进门槛,看到站在那里的女子时,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哪怕叶三姐现在面黄肌瘦,两颊凹陷,站在那里,就跟个空荡荡的木头桩子一般,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三妹啊。
叶三姐想走上前来,又止住脚步,眼眶通红,往后退了一步。
叶大娘疾步走过去,抱住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也不开口说话,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
好半天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大姐。”
叶三姐到现在才敢哭出声来,两个人哭做一团,哪怕是几十年不曾见过的姐妹,感情都还在那里。
哪管她什么模样,做大姐的又怎么会嫌弃呢,这是叶大娘在世上仅存的家人了。
眼看两人都要哭的背过气了,陈欢赶紧上来安抚,让两人坐在这里好好叙叙旧。
叶大娘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让你们看笑话了,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哭。”
“笑话什么,你们姐妹俩说说话,我和岁岁就先进去了。”
陈欢可没有听别人家事的癖好,说完就想拉着祝陈愿进去。
被叶三姐拦了下来,“没什么不能听的,陈娘子,要不是你们好心,我也不能活着到汴京,若是不嫌污了你们的耳朵,便坐下来听听吧。”
她想了一个晚上,左右日子都过成了这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脸面不如活着重要。
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命苦两个字代替。
叶三姐当年在姐妹几个里面,嫁的还算是不错的,官人是将士,沈家那时还不算富贵和有权势,两家倒是相差不多。她在厨艺上还有几分天赋,娶个厨娘对沈家来说,那算是一件好事。
也给她谋了一份军营的做活差事,当时日子真的蜜里调油,官人体贴,婆母慈爱,她真的以为自己掉进福窝里,军营给的银钱一分不花上交给他们,回来后还忙里忙外。
直到她爹娘相继去世,又三年无子,叶三姐才彻底明白什么面苦心甜,什么是人间炼狱,活着开不了口,死了也无法安宁。
沈家官大起来后,越发会做表面功夫,在外面都对她特别好,嘘寒问暖。所以哪怕她之前跟所有人说,还拉开衣服将伤口暴露给大家看,他们都以为自己得了失心疯。
根本逃不出去,每个人都是沈家的眼线,他们会牢牢盯住她的一举一动,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却过了二十多年。
要不是祁秋霜握住了沈家的把柄,一直打压他们,又逼着沈家和离,她恐怕会死在柴房里。
“这杀千刀的沈家啊!你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怪不得我一封封信件送过去,你一封都没有回。”
叶大娘哭喊着,用手小心摸她的脸,又看看衣服底下至今还没有好的淤血,心痛如绞。
陈欢拿出帕子拭泪,这做女子的最怕就是碰上这样的人家,哪怕能和离,命也丢了半条。
所以也莫怪她在祝陈愿的婚事上这般谨慎。
叶三姐扯扯嘴角,面色如常说道:“沈家也遭报应了,他们克扣军营伙食银钱,又私吞米粮油盐,数十年数额巨大,我走后,他们一家便都入狱了。”
欣喜吗,当时狂笑过,可现在想起来,多可悲啊。
几人沉默,越是平淡的话语,越让人悲愤。
叶大娘一直在咒骂沈家,又心疼自己的妹妹,可她骂来骂去也只有那几句话,倒是哭得双眼通红。
叶三姐安抚她后,随即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祝陈愿和陈欢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她们拉着也不肯起来。
神色坚韧地朝着她们说道:“我这条贱命,先是托了祁小娘子的福,后面又是仰仗两位娘子给救回来的,它不值钱。但我曾答应过祁娘子,若是谁救我出来,便给她当女使。可小娘子只要我打下手,当厨娘。那我叶三姐就在此立誓,若是日后生出了别的心思,背主弃义,便叫我不得好死,送我回明州。”
说完后,她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泛起红色。
好说歹说,叶三姐才起来,以后这条命就不再是她自己的了。
“好了,别再发这样的毒誓了,脱离苦海后,好好活着就成。你不妨想想,是先在这里再住一段日子,还是如何?”
也并非陈欢要赶客,只是这件事还是早早地说开为好。
“跟我回家去,我家里还有屋子可以住,住多久都成,你别怕,没人会说嘴的。”
叶大娘掌家有方,儿子媳妇都明事理,不会挑理,更何况这是她的亲妹妹,之前不知道就罢了,知道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
还得帮她养身子呢,遭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