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亭韶的时候,只听闻故友兰采嵘获封昭仪,荣宠颇重,可当她北上平兰时,亭韶立兰氏为后的消息已经先她一步抵达晏北城了。
顾登楼见长宁公主几番交谈都将话锋转了回来,此时更是若有所思,也知今日难有进一步的接触,便也识趣地止了话头。
所幸,今日此行已经使他对长宁公主的秉性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更是在近距离接触中察觉到了更多她与那人的相似之处,也不算铩羽而归。
他起身行礼道别:“今日多有叨扰,还望殿下见谅。谢礼既已送至,还望殿下笑纳。”
顾登楼欲要失礼告辞的话语还未出口,江延锦便明了他心中所想,似是不经意打断道:“多谢贵使好意。想来贵使应有日程在身,我也不好多耽误贵使的时辰。恰巧我今日还要入宫面见父皇,还请贵使自便。”
江延锦满意地见他领了自己的好意离去,这才唤了侍女来为自己整理梳妆,起身出府入宫。
君木椋早就料到养女今日会来求见自己,宫中的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她。
江延锦甫一踏进偏殿的门,行礼后嗔怪之语就冒出来了:“父皇这副阵仗,想来是连午膳都要吩咐齐了才是呢!”
平兰皇帝没有架子地笑着,唤着对方到自己身边落座。他低声询问道:“听闻亭韶使节方才往长宁的公主府上去了,如何?父皇为你许下的郎君绝非中人之姿吧?”
随侍的宫人在此时愈发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却听长宁公主毫不保留地笑出了声,全然没有谈及婚事的半分羞怯。
江延锦收了笑意郑重行礼道:“多谢父皇隆恩,儿臣心中甚是欣喜。”
君木椋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三言两语就把油嘴滑舌的养女赶出了大殿。
江延锦也不恼,像是一点也不怕在外人眼中须得如履薄冰一般服侍的皇帝。
她只是面色如常地继续过着这寻常的一天。她带着笑容去中宫同皇后客套,回府后装作大度见了荣则郡主登门赔罪,哪怕是日落西山的昏黄天色中,她也未曾将身上繁复华丽的装饰卸下,而是撑着周正的行装等待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圣旨。
身侧的侍女悄悄在江延锦耳旁说着门房打探到的消息,说是亭韶的昭康王午后进宫面见当今圣上,现下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呢。
江延锦静静地听着这话,只是垂眸。
她的脑海中倏尔间又闪过了今晨顾登楼拜访时的场景,在这一场短暂的接触中,她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手上仍然有着那道无法祛除的伤疤。
向来行事正直循礼的长宁公主在此时却感受到了一丝的愧疚与紧张。
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顾登楼手上的伤疤正是江延锦所留。
江延锦在平兰当了六年的“君木槿”,她有时都要在顶着长宁的封号行事的每一日每一刻中对自己的真名与过往产生一种怀疑。可如今顾登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存在使得那些几欲被江延锦遗忘的回忆逐渐生动地活了过来。
她端坐在位置上,宫人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烛焰在她低垂的眸中映上不断跳动的暖色,同江延锦现在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相合。
她在平兰行事多有束缚,再次想起曾与顾登楼癫狂一战时的那个脆弱恣意的自己,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触。
而此时,踏出平兰皇城的顾登楼只是装作不经意般地朝长宁公主府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疤,忆起了那个与长宁公主面容并不相似的,留下它的匪女。
彼时的他是领命剿匪的二皇子,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却要注意着绝不能绕过太子的功劳而自污,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那时的他将怨气撒在了匪帮身上,却注意到其中那个不似旁人的、率真的年幼少女。
至于后来……顾登楼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双手垂至身侧,收起所有心思,回到驿馆中静待赐婚的圣旨下达。
那名唤作“阿宁”的少女,后来在他面前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他本以为二人短暂的相遇就要以生死的距离画上一个不容更改的句号,却未曾想到,皇兄为他定下的联姻对象竟然与那少女有几分神情的相似。
顾登楼想到此时应还在亭韶长南郡探查消息的心腹,对这纸赐婚的圣旨竟也多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