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楼这些年间也曾因阿宁的死而感伤,乃至于他为对方在长南郡中立了衣冠冢,忌日时也会聊赠地下一杯酒。他只是未曾想过,早已死去的亦敌亦友之人竟又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站起身来走到江延锦的身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的整个身躯都堪堪遮掩住。
顾登楼俯视着对方过于安静的模样,心下想要压抑住的怒火却是烧得更甚。
江延锦此时也被他不断的逼问平白激起了几分压不下去的恼怒。
她身负多个身份,可也并非是为了玩弄他人的真心,倘若不是重重隐藏与封锁自己,此时的江延锦早已是泉下亡魂。
江延锦抬眸逆光去看对方冷漠俯视的神情,就像是当年在匪帮中看到从天而降的二皇子一般。
当时的他随手便将自己从匪帮对她的殴打中解救了出来。
那是阿宁与顾登楼见的第一面,可这位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只是坐在马上,屈尊淡漠地俯视了她一眼,就像是看着街边的杂草。
阿宁抛弃了官家小姐的身份,将自己硬生生变成性格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其中的滋味自然不必言说。她当时只是混迹在一众狼狈的同伴中费力抬头仰视着剿灭他们的天潢贵胄、朗灿悬星,心中却升起了没有来由的嫉妒情绪。
……凭什么你能依旧光鲜亮丽地站在这里?
阿宁知道自己不应去怪无辜的二皇子,可在匪徒中周旋了许久,她的神智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唯有依赖这些阴暗的情绪饮鸩止渴聊以抚慰。
时光悄然回溯,现在,六年之后的江延锦,已经披上长宁公主外壳安宁生活了许久的江延锦,久违地感受到了这股委屈又嫉妒的情绪。
顾登楼看着她面上神情几度变幻,并未生半分恻隐之心。
他冷声道:“……殿下缘何不作回答?”
顾登楼将情感更加尖锐的那些问题都压了回去,在江延锦看不见的地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
他想问,前些日子在平兰边陲市集上,她送自己小泥偶人时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也想问,先前长宁公主对自己的关心与示好,究竟是她的真实想法,还是联姻这一层身份下微不足道的伪装?
他不曾真正出言询问,也不敢继续放任自己去想。
昭康王只是拿着气势压迫着对方,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的层层发问下露出些许真情来,好让他之前隐隐的动念不似被人耍得团团转一般狼狈。
于是他想要再次开口,江延锦却在他进一步发问之前便在情绪的波动中逐渐失去了自己的理智与伪装,露出几分真实流露出的情感来。
她蓦然抬眸,看着对方如同剿匪时一般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庞,心下又生了几分恼意,非要看到这张面具背后的真实才肯罢休。
顾登楼这时刚启唇发出不成句的几个音节,江延锦就放纵自己抬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对方里衣的衣领。
她今晨出发前还为昭康王亲手理顺过它们,可那只是“长宁公主”与联姻对象拉近距离的顺手为之。
江延锦满意地看着对方面具的一瞬裂痕,用玩味的目光描摹着他难掩惊疑的眼眉,接着猛然发力拉着对方的衣领向下,借力将他摔到房间的床铺上。
顾登楼下意识地护住了对方的头,又匆匆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方定了定神准备询问“这是何意”,江延锦却并未止步于此地浅浅放过他,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接着小心俯下头去,轻轻吻着他的唇。
顾登楼还未出口的话就此哽在了喉咙中,而江延锦只是抬手将垂下的碎发挽到耳后,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此时生动无比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