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锦虽然手腕已经被顾登楼握住困在马车座位的这一隅之间,但她的面上依然是从容自在的模样,甚至有余裕眯起眼睛冲对方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来。
顾登楼看着这般的长宁公主,也不愿真的弄伤对方,只好卸了禁锢她的力道,在江延锦身旁缓缓落座,丝毫不顾形象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扶额,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无奈之情:“殿下这下可算是满意了?”
江延锦明明才是那个将光风霁月的昭康王逼成这般凌乱之相的罪魁祸首,可她还是轻笑着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似如安抚之意。
她的语气轻快,像是因为如愿看到了对方温润假面下的真实而感到高兴一般。
“还望殿下不要生气。人总是会贪图已经得到的那一部分啊。”
江延锦拍对方手背的力道渐歇,顾登楼感受着自己手背上微痒的触感,却并未收回手。
顾登楼第一次在对方面前撕碎昭康王的面具时,只觉时一时失态,还存着二人能心照不宣皆不提起的希望;而曾被他认定能够审时度势、是一位合适的联姻对象的长宁公主,的确成功悟到了对方的想法,但却反其道而行之,借着他仅仅露出的唯一一次失态便找准了突破口。
长宁公主的确证明了她是一位足够聪明、也的确会审时度势的联姻对象,顾登楼难得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索性放弃了继续同对方伪装下去的想法,倒不如说,如果他能够在一个人面前卸下伪装早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放松。
顾登楼揉了揉方才被江延锦一番靠近而弄乱的头发,江延锦竟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来。
“想来登楼这番模样,也能让我们尊贵的长宁公主殿下感到满意了吧?”
他甚至用了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江延锦暗暗思忖。
她大胆地直接用手覆上了对方的手背,一副无辜的模样:“殿下说得哪里话。不过殿下的名讳……倒是颇为不俗、足见用心。”
顾登楼闻言心下一暖。
之前剿匪的那一遭,虽然之前他便在亭韶宫中并不得宠,但那次被迫的自污让年轻气盛的二皇子彻底认清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如若不是在南家遇到了南家的幺女,若不是南黎对他的那一番开导,想必他也不会重振旗鼓,继续以知进退的温润模样扮演好一位无意大位的皇子。
可江延锦的这番话,的确是戳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尽管只是一个用心又有着巧思的名字。
江延锦余光瞥见他微微柔和些了的面容,继续趁热打铁地凑上去柔声道:“殿下也不必总是礼貌地唤我‘殿下’了,唤我的名便好。”
顾登楼斜了她一眼,腹诽自己都不知究竟该叫她的哪个名字才好,倒不如说,君木槿、阿宁,究竟哪个才是她真正的名姓?抑或都不是?
他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口的,江延锦讪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还没有同对方交付多少信任哈。
不过长宁公主也不是白当了六年的宗室贵女,她不过须臾间便组织好了语言,眨了眨眼挑了个讨巧的说法:“我现在是平兰的公主嘛,君木槿当然就是我的名字了。先前在平兰,殿下唤我‘槿娘子’,倒是很对。”
顾登楼顺势点了头,目光去望对方头上仍明晃晃别着的凤凰花,眸色微动。
“阿槿,”顾登楼笑弯了眼眸,“那登楼便斗胆在人前如此称呼殿下了。”
江延锦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初被那位唯唯诺诺又温柔无害的二皇子认真唤着“阿锦”的日子,她侧头去看对方又恢复了往日温润的模样,只好面上自然地应了,遮掩住怦怦直跳的心跳声。
她神态自若地过掉这个话题,挑起另一个:“殿下愿意待我以诚,我便也同登楼兄交个底吧。”
“先前我自言跳崖九死一生后想开了许多,确实不为搪塞的托词。我寻到了亲人,当初对亭韶的那些偏激想法自然也不存在了。我愿意把自己的匕首与毒皆交给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顾登楼其实早就将阿宁的匕首还了回去,但他知晓对方本就没抱着能拿回来的想法。
他品着对方的话,也是联姻的合作对象对他的一份保证。不过那句“九死一生”倒是真的让他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毕竟他也亲自体会过那份心情。
恰巧此时马车停住了,帘子外传来承熙渐近的声音:“……殿下,已经向南家家主递了拜帖过去了。”
顾登楼应了声,就听见江延锦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南家?”
他放下马车的帘子,轻笑着解释:“南家是长南郡中世代经商的豪族大家,亦是江郎君的母家。我也不能平白担了他师兄的名头,故而趁着恰巧路过的机会拜访一番。”
江延锦看着他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又想着南让这些年间同她传信,说是借着南黎病逝的机会切断了海桐城那边来探查的手,也就知道顾登楼这些年间自然也吃了不少闭门羹。
虽说一方商贾竟然敢下一国亲王的面子的确是骇人听闻的不敬之举,但顾登楼自知南让避着自己的缘由,加之以南让每次都会专门致歉并奉上歉礼,便也专门吩咐手下的人不得轻慢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