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不断的往领口里灌,楚辞远却似乎毫不在意,随手拨开贴在脸上的发带,缓缓抬袖擦擦嘴角。
两个膀大腰圆的仆人应声走来,一人捞起他一只胳膊,把人从地上架起。
正要托着往院外走,却听,从所架之人低垂的头下传来一声极弱的“且慢”。声音轻缓低弱得宛如要化在潇潇秋雨中。
“等等。”傅忠抬手示意二人停下,雨点密密的砸在竹伞上,哗哗作响。
他隐约间听不真切,皱眉问仆人:“他说什么?”
“回总管大人,他说且慢呢。”
傅忠欺身上前,负手看着楚辞远了然一笑。
将死之人嘛,总要留些遗言的,也许在刑具威慑之下,招出云娘子的下落也未可知。
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乐于成全。于是举着伞,并不催促,颇有耐心地问:“你还有什么事,说吧。”
楚辞远缓缓抬头,清澈的黑眸沉静如水,平和地迎上傅忠自得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傅忠没有在他的脸上察觉出丝毫慌乱之色,反而在文雅的眉宇间捕捉到了淡淡的超逸之气。
他心下陡然一惊,旋即明白,面前之人在做此事前,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般后果,也完全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他在侯府多年,眼皮子底下过了太多待罚之人,抑或连连求饶,哭爹喊娘;抑或战战兢兢,抖若筛糠。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让傅忠捉摸不透。这种跨越生死的慨然气度,他在傅澄江身上也不曾发觉过。
楚辞远轻轻叹了口气:“唉,我为傅管家不值啊。”
“你说什么?”这一刻,傅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自身难保,竟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平和温润的声线再度入耳,“只怕傅管家打死我后,这个管家也要做到头喽。”
傅忠愈听愈奇,探出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楚辞远淡淡一笑:“跟你说实话吧,我身患痼疾,决计经不住府里的任何刑罚,你猜,侯爷如果知道我被打死,这口没出尽的恶气会撒向谁?”
说完犹怕傅忠不信,舌尖重重一咬,又一口殷红的血骤然啐出,故作虚弱的低咳几声,不疾不徐的补充道:“若非命不久矣,我又怎敢开罪镇北侯?”
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砸起晶莹的水花,被雨水打湿的衣发紧贴在楚辞远身上,使他原本瘦削的身形看起来更清减了几分。
傅忠脸上的血色顷刻退去,松弛的眼皮陡然一跳,一脸的苦相直渗入心底,暗暗叫苦:
诚如眼前之人所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鞭刑也是致命的。
傅澄江对他恨之入骨,不亲手处置怎会解气。之所以还未杀戮,不过是想套出云娘子的下落罢了。
万万不能在侯爷没回来之前就把人打死,可是小姐一拍脑门做的决定又不能不执行。
傅忠拧着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一张白胖的脸上挂满水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急出的汗水。
肥硕的身躯仿若一头拉磨的驴子,惶急的在雨幕下直转。
蓦地,眸中精光一闪,双掌一拍,计上心头,吩咐:“先把人锁到刑架上,刑房的鞭子太旧不能用了,等买了新的再打不迟。”
说完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自然没看到楚辞远唇边勾起一丝讥诮的笑。
——
两骑健壮挺拔的骏马裹挟着水雾在长街上疾驰,飞奔的四蹄踏起坑洼处水渍四溅。
灰黄笔直的坊墙在翠槐碧柳的掩映下,屏障似的在眼前急退而过。
直奔至刺史府仪门前空地,傅潇潇一勒缰绳,枣红骏马扬起前蹄,伴随着烈烈长嘶划破天际,马蹄又骤然下坠,稳稳落地。
通报姓名后由仆从引领至偏厅门前驻足,仆从毕恭毕敬:“老爷正在药熏,傅将军请稍后,奴去通报。”
约莫等了一炷香功夫,仍不见有人来,凉风卷雨扑进伞里,傅潇潇身上一阵寒凉,低下手笼了笼罗衫。
韩廷举也等得不耐烦,沉声说:“我看刺史是避而不见啊,会客不在中堂,却让咱们来偏厅候着,分明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嘛。”
傅潇潇此时心绪已平复,劝道:“刺史有太尉撑腰,难免傲慢些,咱们毕竟有求于人,还是忍忍吧。”
她心里门清:刺史与侯府甚少往来,贸然来访,本就不托底,又见这般光景,更是凉了半截。
不过为了哥哥和三军将士,再难也要尽力一试。
又过了半晌,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婢从厅内走出,向傅潇潇屈膝行礼,柔声道:“傅将军,老爷有请。”
小婢撩开锦帘,侧身让到一旁。
收了手里的伞,傅潇潇低头走近屋内。
天色昏暗,厅内点了几注烛灯,照得屋里温暖柔和。
刺史正站在香炉旁,手里捏了块香饼,正要往里投。
借着烛光,傅潇潇看清了那富态脸上绽出的笑纹。上前躬身施礼,“拜见王大人。”
窈窕身姿虽着罗衫长裙,施的却是士人揖礼。
“老夫哪里担得起,傅将军快请坐。”王刺史随手把香饼扔进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