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知道为什么，原因是自己太笨，又不努力等等。她能找出一万条原因来证明目前最流行的句子在自身上的应验：“认知配得上苦难”，被压榨、被欺负、被剥削，不管哪种情况都可以用上这句，至于这句话也可以总结为两个字“活该”。

笨且懒的河豚咻地一瞬间漏气。

不想被人这样评价的话，可以自己先认下这份“罪”，这样别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了。

季淳咧开嘴笑了一下。

被问话的周苏杨瞄了眼后视镜，回答道：“我觉得嘛，淳淳连名带姓地喊我名字，很严肃。”

文不对题，答非所问。

季淳说：“你也可以叫我全名。”

“我不要。”

季淳对此无所谓，“随便你好了。”

她似乎觉得头盔使脖子有点累，于是低着头靠在周苏杨身上省力。

周苏杨先是悄悄撇嘴，后又弯起笑眼，岔开话题说起打算来：“我想在附近租房子。”

“你们学校宿舍不好嘛？”

周苏杨：“……各种原因吧。”兼职结束就是晖照大学门禁后进不去宿舍只能睡酒店第二天再回去上课。

“哦。”

他感觉季淳对此一点都不关心，也不好奇，还不问问自己想租哪里……总之跟她的话题就是很难持续。

周苏杨小声的问：“我在想，如果租到的房子离你很近……”

“会多近呀？”她顺着流程问。

“有点近吧。”

接着，他在小区门口停下了车，等后座的季淳辛辛苦苦把脑袋从头盔里拔出来。

“这边的公寓都是商水商电，很划不来的。”季淳想了想，劝道。

充耳不闻的周苏杨接过头盔，，“明天见咯。”

“拜拜。”

三个电梯物业关了两个，她等待着那唯一一个慢慢落回底楼，习惯性拿出手机消耗时间。

微信有人加她。

自我介绍是在小红书看见了她的画，觉得很美。来人附近学校的女孩子，朋友圈里的照片很漂亮。

季淳通过了，给应该已经睡着的新好友发去一个线条小狗在表示“你好”的可爱表情。

电梯打开，她踏入其中。

金属的镜面映着独身少女。电梯顶光打在脸颊，光影流转，边界模糊，使得镜中五官异常柔和。

看起来……很不熟悉，季淳凝视着自己。

走至在家门口时，她鼓起勇气点开手机屏幕中的红色方块。

评论有说：“我想到了，我内心的小鹿，纯净无暇，含着赤诚与善意出生。它在复杂的世界里迷路、迷茫，它怀疑自己，怀疑方向，不知道如何与世界共存。”

这是季淳熟悉的自我感受分享。

那段评价她的人生是外卖送廉价饮料的语句也属于这类。

其实廉价饮料这句话蛮妙的，季淳想。

金属的钥匙转动与锁孔撞击、振响，咔——手拧开门锁，脚踏进狭小的公寓。

季淳惯性般将钥匙挂在墙上显眼处。出门拿钥匙，回家挂钥匙。这是她被锁在外面两三次后形成的好习惯。

手指下滑，接下来的评论有好心人关心季淳的精神状态，感觉她有点抑郁，说自己一年前也很抑郁，但现在全好了，希望她也和自己一样快乐起来。

偶有评论说只有我觉得很矫情吗，话尾醒目添加狗头表情；这条评论的评论附和说我也认为，太丧了，接续自述自己美好生活；有对chunnnn是个怎么样的人感到好奇；有说画风好熟悉，好像见过；没看懂；礼貌抱图；太太，可以临摹吗？

很多，季淳盯着屏幕。

她站在互联网组成的分叉路口，注视来往过客，他们中的一些人路过她，然后提起脚，不觉得她是个活人那般地随意踹了人像一脚。

感受和上次被偷拍发网上突然被踹没有两样，就这样。

手握成拳头，抬起——

她揉了揉脸，揉得面颊红彤彤。接着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放在玄关柜子上，按下旁边开关。

客厅灯光乍亮。

明亮、温暖的白光温柔地敷在她的身上。

迎光的季淳思量着，可如果不是创作，谁会有功夫停下来踢她一脚？或许有平白无故被踹的事，但大多发声都属于无人知晓的零浏览量。如果不是借由创作作为理由，她这些私人、细腻的想法与感受永远也不会有人停下来听；所有人都很忙，也很累，无法没理由地停下来在乎另一个人。自说自话放在哪里都不招人待见，连她自己都懒得听别人的自说自话，但放在神经兮兮的创作上，就变成了艺术家，分区域被归纳为作家电影、独立漫画、诗歌……哦，还有情感博主。

手指滑出评论页面，返回首页随意刷新着推送。忽地，首页左上方蹦出她的关注的最新动态——也不算是最新吧，只是才被推送——周苏杨更新了自拍。

原相机，仰视的镜头视角，糊糊花花的画质，都让照片里的他显得有种帅得很平常的不在意感。

她轻轻按赞，心里浅浅思忖：这是举着手机拍得有多久才能拍出来的？

要知道自拍可是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