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色黯淡,白如死灰,日光稀薄,弱的无法推开云层。
杀完人,孔松月的心绪并没有想象中的动荡不安。相反,她沉默地坐在门口良久,等到血都凉了,才后知后觉地鞠起几捧血,找来了一个青白圆润的长颈瓷瓶,再让那些胜比药石的血尽数流进瓶中。
此一去寻尸寻仇,必定凶险万分,性命难保,带上一瓶血药,多少能让她安心点。
况且有这瓶子在身边,隐约让她有种梁川依然活着的错觉。
处理完尸体,她一头扎进了厨房。
漱州几百年来,一直有陪死者吃饭的习俗。
死亡当天,一餐三菜,有荤有素。这样好好吃一顿,下辈子才不会投成饿死鬼。
看了兄长遗笔的她确实恨梁川,可也不情愿他下辈子投成饿死鬼。
肉下噼啪噼啪爆响的小油星跟柴火一样烫,她自恃潇洒剑客,不好意思呲牙咧嘴,硬是忍着烫保持端庄。
吃着吃着她才感觉好笑,这儿半个人都没有,她端庄给谁看。
就算梁川还在,他也不会在意自己是否端庄。
她回望身后,地上的血还没干。
心中怅然若失,情绪没有波澜壮阔的起伏,只是瓦解成了漫长的虚无。
人死如灰,一切都飞沙随风。再多不理解和冲动,也都酿成了半坛诘问与质疑。
半个月来漫长的牢狱生活,已经让她心生咒怨。兄长的书信则是割断了最后一根朱弦的利刃。
云聚云散几柱香,她霎时安静了身边整个世界,直到柴火噼啪的响声烧到她手边,她才如梦初醒,拍灭了乱飞的火星子。
杀了人便欠下生债,身后的筝摇山已不再是退路,她亦没脸回去见师父她老人家。
她失声哑笑,想必良善如雪隐道人也得把她这个戕害同门的逆徒逐出师门。
不过这些都不妨事,退路没有还有进路,方才愣神的片刻,她已想好。
兄长尸身何处寻?自然刘煜昭处寻。
既然刘煜昭慨然得意自己见证兄长被车裂,那她就追去刘煜昭那儿索命索魂。
想起刘煜昭那张脸她就心口一急,火气上涌。
逃跑时,她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今却要再返刘煜昭面前。
她大嚼一口嘴中饭菜,好似在生啖刘煜昭。
兄长信中说刘煜昭会帮她……其实她半信不信,转念一想,兄长从来算无遗策,总比她自己无头苍蝇四处碰壁强。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按兄长说得来:假扮宋则霖,去找刘煜昭。
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依刘煜昭那德行,恐怕只会觉得她冒犯天家,然后再度把她塞回洙邑大狱。
罢了罢了。她摇摇脑袋,心中宽慰自己道:不想这么多了,先干了再说,大不了再逃跑一次。
只不过境遇不同,昨日她是阶下囚,任人宰割。今日她在暗处,寒芒静藏,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但煞去刘煜昭半条命,大概还是做得到的。
在牢里,刘煜昭曾说她身形和天家相似,声音也像,所以找来了她。
结果找来之后意外发现她居然是孔松曦的妹妹,于是太后安排的早日处决,就被刘煜昭出于私心报复而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虽然她不是天家,但没关系,她也不打算真去当皇帝,只要能骗过刘煜昭,然后让他帮忙就行。
按刘煜昭对天家那副顺从忠实的模样,只要骗过他,那以后让他干什么都行。
骗过刘煜昭……她默默思索,食指指节抵在了嘴唇处,纵然她身形肖似天家,可终归不是天家,认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更何况是天家的狗腿子刘煜昭。
所以,要么她毁了脸,要么刘煜昭瞎了眼。
毁了脸她是不考虑的,区区刘煜昭,不知道她如此牺牲。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让刘煜昭瞎了眼。
狠毒之人受到狠毒的报复,不也正常吗。
火光荧荧,悄悄吞没了她身上阴影,火势张牙舞爪,把恐惧全部咀嚼吞咽。
收拾完院落残局,临走,她叹息一声,梁川依然万事周全,这院子虽简单,可是能用到的东西都有,剑器、衣物和财物,样样不缺。
她犹豫了片刻,抖开了一身青蓝的衣衫,末了再戴上一顶纱笠,登时回到了两个月前自己逍遥自在时的模样。
她又顺走梁川一把剑后,长袖一转,只身往洙邑城去。
漱州和洙邑之间有足足几个月的路程,她略施小术,加快了脚程。
从云散月出,又到星隐日现,仅仅一天,便到了洙邑门前,这儿一如昨日肃杀。
高大城楼压的过路人抬不起头,校查来往过客的戍卫兵也几乎瞪穿了乌青的眼眶。
上面朱漆的柱子也没了往日祥和。
不出意外,这风雨欲来的紧张全拜孔松月所赐。
那天的天降异象,让刘煜昭笃定了孔姓之女断不可留,于是当即颁下通缉令,全城戒严,更有人手出城追捕。
孔松月抬眼瞧了一眼戍卫兵手中的通缉令,隔着层纱,依然叫她无语凝噎。
她知道牢房光线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