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据刘嬷嬷说，怀她的时候，正是她娘与她爹情浓之时，本来想给她取的名字是雁时，取自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可中间却出了差错。

她爹虽平日里看着靠谱，在美色上却是个把持不住的风流性子，在她娘身子最重的时候，又纳了一房美妾，还是她娘的庶妹。

他娘身为忠勇候府的嫡小姐，向来高傲，没有养成温柔和顺的性子，与庶妹也素有龌龊，自是不能忍下这口气。把她庶妹抽成猪头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她爹，直接将他抽打成了烂羊头。

他爹顶着烂羊头，不敢上朝，还直接向圣上告了一个月的假。而她娘却动了胎气，原本该九月的日子出生，生生提前到了八月初。

听下人回禀说生了个闺女的时候，他爹因为生着气，取名也敷衍，直接将雁时改成了燕子。一个公侯家的嫡小姐直接取了个庄户人家的贱名。

刘嬷嬷是王燕子奶嬷嬷，自然是偏着她说。可她娘与她爹的爱恨情仇具体如何，谁都说不清楚。便是有清楚的，也不会出现在这别院里。

自打有记忆以来，王燕子就和她娘住在京郊的别院里。一年里连她爹面都见不上两回，自然也没见过她娘暴打她爹的彪悍模样。更多的时候，她娘都是独自待在院子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王燕子小时候便听丫鬟婆子们私下议论过：“成天跟个哑巴似的，没个话音儿。太太这样，姑娘也这样，怪不得伯爷把这两位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别院里来，一年也不见来一趟。这里清净地跟个庙似的，我可受不了，得想办法回伯府。”

王燕子倒是觉得清净些没什么不好，她挺喜欢这里的。

只是别人不喜欢这里，也不能阻拦别人的前程。没过几天，这几个丫鬟婆子便被寻了个由头，打发回了伯府。

最后这院子里留下的都是她娘的亲信，没有外人了。

*

昨儿个夜里有些热，王燕子翻来覆去很久没睡着。今儿个就起不来，都等到日上三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不过也没人说她，别院里就两位主子，她娘又不需要她晨昏定省，所以她乐得自在，起床时间向来随性。

等王燕子洗漱好，日头已经有些毒了。

谷雨端着朝食进来：“小姐，嗟食了。”

今儿个厨房做得小米粥，配上现摘的秋黄瓜，浇上厨房方嬷嬷的独家酱汁，清脆爽口，正好消了连日来的暑气。

王燕子连吃了三碗，才觉得有了七分饱。

吃完朝食，王燕子就在院子里揉着肚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消食。

饭后三百步，活到九十九，这是她娘对她难得的叮嘱，所以王燕子坚持地很好。

刚绕了两圈，她娘方氏身边的姜嬷嬷便过来了：“姑娘，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王燕子没什么表示，点点头答应换好衣服就过去。

刘嬷嬷倒是喜气盈腮，很是高兴，笑道：“昨儿个，瞅着伯府来了人，还带来了一车的东西，肯定有时兴的料子。姑娘今年窜高一大截，昨年的秋衫都显小了，这次的料子正好给姑娘做新秋衫。”

刘嬷嬷是将王燕子奶大的人，自家也没个后人，是把王燕子当成亲闺女在疼。瞅着自家小姐有些泛白的旧衫，心里不由有些酸楚。

小姐的亲娘又是个冷心冷情的，向来不关注这些小事。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刘嬷嬷接着劝道：“姑娘也好久没同太太一道吃饭了，正好也可以多陪陪太太。”

她娘难得出门，王燕子也不是个喜欢出去的。

平日里也是六七日，王燕子去给她娘请一次安，她娘留她一道吃一顿饭。算是别院里两位主子唯一的交集。

确有几日没见过娘了。王燕子已经换好衣衫，闻言道：“那就依嬷嬷的意思。”

近年来她年纪渐长，已经换了孩童时的双丫髻，改梳垂挂髻，头饰倒是简单，只插了两朵海棠花饰。虽然素雅，却也遮掩不住少女初绽的柔美。

刘嬷嬷转过头，吩咐王燕子身边的大丫鬟谷雨跟了上去。

王燕子到的时候，方氏正在修剪院里的一株海棠。

世人多爱牡丹雍容，菊花高洁。方氏却是将这株海棠放在心上，日日修剪照料，甚至比照顾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精心一些。

王燕子却觉得她娘白费了些心血，照料海棠多年，却连个果儿都没见着，只是看着花儿开了谢，谢了开，年复一年。

方氏剪下一根细小的枝丫，将剪子递给后面跟着的春分，淡淡地应了一句：“来了。”

王燕子适时地调整好面部表情，眼里带着一些惊喜，让脸上显得恭敬些：“母亲。”

方氏自是注意到王燕子小小的心机，却不甚在意。

世家贵女或娇憨，或烂漫，或清高，各有各的面具，但面具之下，或多或少都藏着些心机。如果没有心机，早晚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王燕子有些心机，反而是好事。

方氏抬脚往屋里走：“侯府昨儿来人送东西，你也见见。”

王燕子跟在后面，倒是有些讶异。

以往伯府也派人送东西，方氏从未让她见过。这次，却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