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笔上的竹杆“咔嚓”一声折断,断面的碎竹斜斜刺进裴知绥的掌心,顿时沁出几颗豆大的血珠来,坠落纸上,画中的美人面上又覆上了一层殷红。
红袖惶恐不安地望向那头的公子,方才酝酿的些许睡意一扫而空,正厅的对话她也听见了,但来这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贵人秘辛万万听不得,她们自然也就养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好习惯。
可,那头的动静太大,似是打扰了公子雅兴。
正迟疑着,那头却压低了声响,只见公子猛地起身贴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继续探听。
“那日,他赠我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央我称病无法当值,给他留空儿。我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美差,便应了他,结果那日果然出事了,普梵寺邻近京郊竟也闹起山匪,那厮护驾有功,还得郡主垂青,想来过不了几日圣上就要赐婚了!”
“但......近年来山匪虽猖狂,你我数次负责清剿,却也不曾见过山匪猖狂至此,敢在京郊闹事了。”
王奂嗤笑一声,“你当那金子是从哪来的?”
刹那间,裴知绥感觉浑身冰凉,像置身于一个硕大的冰窖,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体内,冷得她一颤。
忽然,正厅里的对话戛然而止,只剩断断续续的筝鸣,随后,院中响起细微的折枝声。
裴知绥暗道不妙,这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她飞快地转身朝红袖扑去,情急之下道了句“得罪了”,就着红袖敞露的香肩枕了下去。
东厢房的门开着,王奂和同伴互换了眼神,迅速掀开帘子走入屋内。
两个彪形大汉的闯入搅碎了屋内旖旎的气氛,红袖鼻尖沁了层薄汗,面色微红地望着门口两人,细喘着问道:“二位公子走错屋了罢,真是吓到奴家了呢~”
王奂见此情形,心下懊恼自己真是酒劲上头,过于谨慎了,随即匆匆致歉便回了厅上。
听见脚步声渐远,裴知绥这才缓缓直起身来,不慌不忙道:“我知你们屈身于此乃是世道所迫,自然不会逼迫你们做些什么,但,人活于世最紧要的乃是识时务这一条,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别怪我做不该做的。”
红袖的身子往榻边缩了缩,眼眶噙了泪,方才裴知绥扑过来时,她已感受到对方的女儿身,如此一来,先前种种便说得通了。
然则看她的反应,似是和屋外那些人说的郡主有关......
亲娘诶!她长这么大也就是第一回进南园,怎么就碰上这般煞人的事情!
裴知绥见她抖得跟筛子似的,转身便要离开,却一把被人拉住了手腕,她有些疑惑地回头,见红袖哭着指了指她的掌心,“公......姑娘的伤要处理一下,否、否则就要落疤了。”
裴知绥平日也虽也是个爱哭的主儿,却格外见不得旁人落泪,下意识便要逞强,“区区小伤,你再慢一步,都快要愈合了,不妨事。”
红袖摇摇头,从桌上取来一壶清酒,浇在裴知绥掌心的伤口处,后者下意识“嘶”了一声,眉心紧皱。
仔细挑去掌心的竹刺,撒上药粉,红袖思忖片刻,用力撕下袖口的布条包扎,面上的泪痕未干,又笑道:“若是假母问起,奴还能推到公子身上,说是公子太不怜香惜玉,公子莫恼。”
裴知绥颔首,就当是默许了,目光落在红袖的衣衫上,半晌后问道:“若是伺候不好,会怎样?”
红袖随手在伤口处绑了个精致的小结,垂首道:“打骂都是常事,断了饭食也不算难熬,像我们这样的,肌肤上留不得一点疤,嗓子也不能坏,倘若真犯下大错,便执猫刑。”
“猫刑?”
红袖低低“嗯”了一声,小声道:“便是将人装在麻袋里,丢几只饿得半死的野猫进去,乱棍敲打,直到......人被挠死。”
裴知绥垂眸看着掌心被包扎妥当的伤口,心中泛酸,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红袖的发顶,轻声道:“若是遇到麻烦,就去晏国公府找晏三,称你是他姑奶奶。”
红袖大惊,这不是上人家门口讨打呢吗?!
而裴知绥一脸风轻云淡,“放心,他不敢不来。”
红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