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暑气顺着帘子缝隙钻入马车内,裴知绥微蹙着眉,开始觉着今日这身打扮有些碍事。
马车内算不上宽敞,沈偃坐在一侧,裴知绥坐在另一侧的角落处,半阖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突然睁开眼,问道:“表哥一直盯着我作甚?”
沈偃一愣,旋即风轻云淡道:“孤是在想,若是被傅中书看见你这身打扮,会如何教训你?”
她脑子里莫名出现了傅中书那张严肃的脸,顿时后背发寒,身上仅剩的一丝暑气被驱散干净,她换了个姿势端坐着,像在思忖什么。
许久后才开口。“待会儿表哥先把马车停在街上,你先入府拜谒,我稍后就到。”
沈偃霎时就猜到她要做什么,罕见地没有制止,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那块玉佩,你一直随身带着?”
她抬眸对上他考究的眼神,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去岁及笄时,沈偃送她一块羊脂玉佩作及笄礼,佩呈镂空环形,上刻双卷云纹,玉质温润细腻,她一直戴在身上。
前世她将玉佩摔碎,找了巧匠费尽心力修复,却也还是留下了裂纹,可如今的玉佩完好无损,她记忆恍惚之时,会下意识抚摸那枚玉佩,试图说服自己前世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沈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再说什么。
车夫照裴知绥的意思将马车停在后门,待她下车后,再马不停蹄地往正门赶。
裴知绥穿过一道蜿蜒幽静的小巷,右侧距离傅府后院仅有一墙之隔,另一侧的宅子大多空置着,或许是前朝哪位没落的王侯贵族曾住过的宅邸。
她耐着性子往巷子深处走去,原本高悬的烈日如今斜斜挂在半空,天光和煦,她抬着头微眯着眼,看见了那棵探出墙外的海棠树。
她三两下顺着墙面的凹陷往树上爬,飘飘然坐在树梢上,此处视野开阔,不仅能将傅府后院尽收眼底,还能隐约瞧见前院的动静。
傅中书深色的袍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府门大开,迎了某位贵客入府。
枝头的不知名雀鸟被她惊扰,不悦地叫了几声,朝檐角悬着的铜铃飞去,裴知绥盯着鸟看了一会,随后朝窗边掷了颗石子。
石子落在窗棂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屋里并无动静。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课……直至扔到第十一颗的时候,屋内的人终于忍不住推开窗棂,朝树梢上低声怨道:“你能不能走一回正门?再来多几次,我魂都要被你吓没了。”
裴知绥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院子内,眼角弯弯地走到窗前,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迟迟不应,肯定就是在做这事儿。”
傅青棠略有些心虚地收起书案上的纸张,一沓沓摞好,压在几本书下面,又回头打量裴知绥一番。
“又是溜出宫的?干了什么坏事,要往我这躲。”
她尴尬屈指蹭了蹭鼻尖,嗓音飘忽不定,“也、也就是和宋家兄妹对上了,吵了一会儿……又被沈偃抓到了。”
傅青棠了然,“今日父亲确实邀了太子殿下来府上议事,说到这个,我清晨刚收到了皇后娘娘递的帖子,说是要在三日后召开马球会,邀各家贵女公子出席,你知道这事吧?”
“好像,有印象吧……但我原没打算去。”
傅青棠疑惑道:“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凑热闹了吗,怎么这次不去了?”
裴知绥虚倚在半开的窗户上,半阖着眸子盯着地面上某一点,瞧不清神情:“皇后这次,估计是要给沈偃选太子妃。”
傅青棠思忖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要选哪家千金。”
前世的皇后确实为沈偃定下了一位太子妃,只可惜,沈偃还未娶妻便领兵出征了,徒留太子妃独守东宫。
今晨在茶楼听晏三介绍宋依斐时,裴知绥才想起来,前世的皇后为了巩固宋氏一门在朝中的地位,将自己的亲侄女许配给沈偃,侄女在家中排行第四,正是宋依斐。
裴知绥的面上罩了层阴翳,若不是她死过一次,怕是也会被蒙在鼓里。
宋依斐和谢云湛年少定情,即便被选作太子妃,也不妨碍这俩人私下传情。
这样的人,怎配得上沈偃?
她原没打算去,可转念一想,还是要提醒一下沈偃,莫要被宋家拿捏了。
残阳斜挂在屋檐上方,海棠树影在窗棂上摇曳,檐角上不知名的雀鸟扑扇着翅膀飞回树上。
少有的安静让傅青棠突然有些不适应,她推了推裴知绥的肩膀,笑道:“你这眉毛都拧成一团了,想什么呢?选哪家姑娘作太子妃,都与我们无甚干系,横竖落不到你头上,且安心罢!”
裴知绥的眉心依旧蹙着。
此话一出,傅青棠顿时有些后悔,若是被外人听去,少不得议论一番其中内情。幸而这是在她家后院,只有她们二人,并无第三人听见。
窗棂上的树影忽然厚重几分,她疑惑地朝那边望去,猛地发现海棠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俩人!
方才那番话,他们估计全听见了。
傅青棠想一头撞死。
她僵硬地戳了戳裴知绥,“你有没有想好以后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