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萤(1 / 2)

早知失忆一场 壶舟 1770 字 11个月前

柳淮书抬眼。

又是她。

她立在自己一丈远处缄默不言,而眼神里似有鄙夷。却又转过身去,杀死那些欲要拿他以身试药的人。

人一旦有了存活的意志,时光流逝得便异常快,让人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在一天天的发生变化。

整整十七日,柳淮书每日半死不活地躺着,却总有人扒拉开他凌乱打结的长发,在他昏睡时猛烈地往他嘴里灌水,和灌一些难以言说的食物。

他想尽办法咬舌自裁,那女子便割下她的头发,绑成一股长长的花辫,箍住他的嘴巴。

等到她抢来了食物,才会给他松开,喂他吃食。

柳淮书不懂,他们萍水相逢,甚至算得上是生死敌人,她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救他?

某一日,他在黄昏时分醒来,身上渐次有了力气,听见离他不远的草垛里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扒土。

他解下口中的花辫,慢吞吞地往草垛里挪去,走近了才听见有人在那里半趴着,身子抖如筛糠,正在施法念咒。

正是那个救他的少女。

她念念有词,一串噼里啪啦的咒语令柳淮书困惑难当。

接下来的几日,他半阖着眼眸,悄悄观察这个奇怪的少女。

他发现她只在日落前杀人,能轻而易举地扭断一个大汉的脖子,一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谁若近她的身,那刀便毫不客气地往他胸口上扎去,下手迅捷,毫不拖泥带水。

她足够聪明,从不贸然捡那些极具诱惑的食物,她只从死人手上争抢。

曾四五个奴隶要抢走她手中的食物,她被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齿间溢出血来,快要窒息而死。可她仍奋力抵抗,如利刃不可摧折,用尽全力冲破束缚,与那几个奴隶争得你死我活。

她赢了。

静静躺在地上,嘴里吐出大片大片的血,眼神里全都是生的喜悦。

柳淮书不由得震颤。

后来他发现每到入夜,她便像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瑟瑟发抖,丝毫不像白日里果决坚毅的女子。

柳淮书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旋即领悟过来。

原来是怕黑。

他抬头看向这漆黑无度的天空,心想,即使满身罪孽,死前也要看一眼月亮。

春雨过后,场中焦黑的泥土居然长出了青草,荒原尽处挨着一片树林,悄悄飘荡起扑闪扑闪的萤火。

柳淮书记得,阿翁曾是江南有名的竹篾匠,他从小便见过他如何用竹篾编织成一个个精致的灯笼和油纸伞。

于是循着记忆中的手法,收捡来枯枝,编成一个手掌大的灯笼。

觉得还不够满意,便费尽心思地挪到树林边沿,潜伏了五日,才勉强捉到几只萤火虫。

他撕下衣襟,将萤火虫笼住,放进灯笼里,做成一个奇妙精巧的滚灯。

于夜色朦胧中,抛向那个窸窸窣窣的草丛。

微弱萤火里,那女子神情微动,却藏不住眼中的欢喜。

柳淮书嘴角微勾。

这副残败之躯在见到她的奕奕神采后,忽然开始长出新肉,一点一点修补他的灵魂。

他感受到这个时令料峭的寒风,感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饥饿,感觉到眼前正攀升起细碎的光亮,证明他还活着。

整整一个月,他才开口说话,干涩的字节从喉咙中浅浅跃出。他声音微哑,问那个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捧着滚灯,萤火映在她清凉的眸中,泛着迷离的光泽。

她侧着头,下颌微收,反问道:“李是素生?”

浅薄的衣衫遮不住柳淮书心口的鞭痕,察觉到少女是在问他,“是不是书生”时,他猛然觉得心脏刺痛,险些站不稳。

他刻意忽视心底的暗流涌动,过了一会儿,才抿唇答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柳淮书又问。

“窝叫......”少女掏出那个短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眼神深不可测,周身莫名萦绕着一股杀气。

她越靠越近,有种迫人呼吸的凛然,柳淮书不明她为何转变了态度,启唇欲问,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惨叫伴着浓烈的血腥味蔓延至周身,令人汗毛竖起。

柳淮书僵硬地转过头去,发现有个七尺高的枯瘦男人,被这个少女一刀击中心脏,躺在血泊里惊恐地抽搐。

那少女用男人的衣襟擦掉短刀上的血迹,随即把滚灯护在怀里,对柳淮书不屑一顾道:“窝叫阿古衣华珠姿媞映绮娜。”

“......”

柳淮书嘴角一抽,又听见她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用李们宗元话唆,窝叫朱邪怀萦。”

这下他总算听清了她的姓名。

姓朱邪,她是沙陀族人?怪不得身手这般好。

沙坨原本是西域小部落,依附大祈,于甘州一带活动,后来发展越发壮大,成立了三个部族,其中的处月部首领,便姓“朱邪”。

十年前吐蕃进犯大祈,吞没了北庭一带的疆土,当时的沙陀族首领朱邪迟离叛祈,转身投降于吐蕃。

永宁十二年,当时的祈帝尚未醉心炼丹之术,派大将一举攻破吐蕃,收复了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