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觉害怕,向后退了一步。
黑气破碎,幻境散而复还,那些身影飞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背影。
那是慕容雪鸿伫立的背影。
“小鱼儿。”他静静道,“是你吗?”
“不是。”唐菲冷冷道,“她死了。”
慕容雪鸿缓缓转过身来,负手而立,语意微嘲:“若你不是她,凭什么占据她的躯体?”
唐菲忽然想发笑,道:“这句话谁都可以来问我,唯独你不行。”
你不是早把她忘在脑后了吗?
现在又凭什么来问我要人呢?
唐菲漠然地看着慕容雪鸿,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他,而是她脑中的意识借这个壳子在扮演质问她的角色。
只不过当这个人是慕容雪鸿时,她就觉得格外讽刺。
不是你先抛弃她的吗?
她死了,你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可是,没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傅沉鱼这个人了。
唐菲恸哭出声,明明与傅沉鱼从未有过交集,却仿佛能够通过共用的这副躯体感同身受。
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
为什么要害我的家人?
为什么要背弃当初的鸳盟之誓?
为什么……要忘了我?
难道当年的一切都是假的,烟波楼上的初见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我等了你七年,七年啊。
一个女子最青春美好的年华,都虚掷在你身上了……你呢?
午夜梦回时,你会想起我吗?
“慕容雪鸿”给不了答案,唐菲没办法代替他给出傅沉鱼答案。
此生已过,就算有答案,她也听不见了。
一人啧了声,咕哝道:“又一个入阵的。”
“这也就是现在,还能来给误闯的人指一条生路,搁在几百年前,管你是死是活呢……”
“喂,你是谁呀?”
唐菲嘴唇开合,嗫嚅了一声。
那人凑近了听,这才依稀听清楚,她说的是……无相剑宫?
她是剑宫的弟子?
这可难办了。
本来想把她直接丢出去的。
意识朦胧中,唐菲感觉身子一轻,似乎被一个人拦腰扛在了肩上。
那人臂力极强,举重若轻,单手就把她提了起来,步伐矫健轻盈。
唐菲被颠得快要吐了,虚弱地掀起眼皮,只见两侧的崖壁上藤萝披拂,丛生着不知名的琪花瑶草,一线狭窄似下弦月的天光倾泻而下,正好打在她仰首而望的眼睫上。
人在肩上,她被晃得头脑发昏。
只能模糊判断出扛着自己的这个人是个少年,胭脂红的圆领袍,腕缠玄鳞护臂,一条六合蹀躞带勒出劲瘦的腰身,从带钩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惯常用刀。
他吊儿郎当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似乎对自己被支使来做这种无聊的事很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受限于角度,看不见脸,但从扶刀的姿势来看,感觉是个还没褪去青涩的少年。
入谷,步入翠竹林,一侧的流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溅成三尺高的白瀑。
水势腾腾,仿佛被煮沸了,重重白沫打着圈儿向外荡去。
夹岸皆植细竹,高高地长上天去,枝叶又弯弯地垂下来,好似一张蓄力的弓弦,堪堪点在碧幽幽的潭水上。
水势流至下一个堤口之前已经波平如镜,随后又因为重力的作用,再次鼎声如雷。
水流就这样被一块块地切割成不规则的梯潭,经过岸边的溪石时,唐菲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也要随水而逝了。
少年七拐八绕,似乎在冥冥中避过某种复杂诡谲的阵法。
一株朱砂梅佝偻着腰身,黑亮的枝干旁伸斜逸,好似一个扑地的老人,正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捧水而饮。
江梅与绿萼梅都开了,垂下的枝干柔软而极具韧性,像是被大风吹乱的飞絮,却遭寒霜一瞬冻住,痉挛的姿态便凝固在空中,托起一朵朵重瓣梅花。
唐菲实在忍不住,刚挣扎一下,便引来了他拖长语调的抱怨:
“别动……”
“你的肩骨硌到我了……”她坚持说,“……我快吐了。”
然后就是少年慌张的声色——
“你不早说?”
“忍住,别吐我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