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迟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迈出车厢门的时候腿上是轻微的酸麻感,原本夜里下车的人应该不多,但是此刻却像是沙丁鱼罐头摔开了口子,一拨一拨挤出车厢的小门。
拜强台风所赐,早上的车整整晚点八个小时,原本下午一点四十到北京站那趟车被取消了,那座小城里所有到北京的人,全部挤上了这一趟晚点的车,然后在车厢里颠簸近九个小时,到达北京西站。直至此刻,人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车厢。
然而终点站北京西站,距关迟的目的地,还远得很。
经过卧铺车厢的时候,关迟看了看卧铺车厢的车玻璃,里面映出他笔直的身影,头发有些蓬乱,左边眉尾斜下两厘米的疤,黑眼圈挺重的,带着口罩看不到下半张脸,但是他能肯定,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就是这么一张满载着疲惫的脸,一个靠窗玩耍的两三岁的女娃娃,居然冲他招招手,笑出眯眯眼。关迟也眯眯眼回应一下,心情瞬间好了大半,打算暂时不再追究虎子没给他定卧铺的事情。
“师傅,到燕莎使馆区。”夜色很深,但很快又被各色灯牌刺破,已经停了几小时的雨此刻重新飘起,好在雨势倒是并不大,但是出租车司机不太愿意——
“来回两小时呢,你找别人吧。”
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回家就凌晨了。
关迟自顾自打开后车门:“车费双倍,麻烦师傅,事情急,实在不好打车。”
后面出租车的近光灯闪过,迷蒙的雨雾里,司机瞥见关迟眉尾的疤,暗暗地皱了皱眉,没再说话,抬手启动了车子。
这次的主顾约在下午六点,在酒吧见面,陈虎在北京这头拖着,自己则在小城做上一单生意的交接,本来事情顺风顺水,但一场强台风打乱了计划。急不来了,索性把详细地址告知司机后,蒙头补觉。
“啧,爷,您这是怎么说的爷?”
包间门口,方脸眯眯眼的男青年连忙伸手虚拦着眼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见对方回头看他,方脸男赶忙把手放下,陪着笑:“爷,我大哥说话也就到了,您都等了一下午了,不差这一会儿不是?来,这边您看还想喝点儿啥,小弟买单。”
中年男皱皱眉,站起身来,似乎对强留他坐在原地的方脸男很不满意:“既然已经浪费了时间,就不要再继续浪费了。陈先生,今天就先这样吧。”
中年男大踏步走出包间,陈虎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来,撇了撇嘴,得,这单算是黄了。
回头走到沙发边上,还没坐下,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差点儿没跳起来:“哎呦喂我的大哥哎,你咋才来啊!”
边嚎还边瞄了两眼走廊,显然那中年男已经不知去向了。
刚醒没多久的关迟险些被这一声哀嚎震破了耳膜,他把虎子从身上揪下来,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从果盘里挑了块西瓜塞进嘴里,虎子坐在他旁边,一脸苦大仇深:“这家伙,小爷我可是拖了他整整六个小时,酒水费打进去一堆了都,愣是没拖住,跟你前后脚,亏死我了都!”
“这倒不打紧,问出来鱼肚子里是什么了吗?”
卖家是鱼,货就是鱼肚子里的东西,要是知道了货是什么,这单生意基本也就跑不了了,今天见不了面,还可以约明天——反正走这条路出货的,不是什么好过明路的东西,少一个人知道,卖家就少一分危险。
“这不就气这个嘛!小爷套了丫一下午,套到现在,一个字儿没捞着,吃喝照单全收,鱼肚子里的东西,哼,丫半个字儿不漏。”虎子气得牙痒痒,关迟却很淡定:“没关系,这条鱼没了就没了,明儿个还有个排队的。不急,明天杀鱼。”
“好嘞!”虎子两手一拍大腿,跟着大哥吃喝不愁,这话从小说到大,一点都不假。关迟点点头,又吃了一口西瓜。
往前数个十几二十年,带着点儿稀奇东西坐车坐船都没毛病,但是这几年查的越来越严,总有些东西不好过安检,倒不一定是毒品枪支,过于贵重的,或者稍带邪性的,主家就会找货郎帮忙背货,三两个人,甚至独自一人,仗着身手过人,翻山越岭地把东西送到了地方,就有的是钱拿。
关迟眼光好,他俩算是入行挺早的一批,甚至有些规矩的建立都跟他们有关。
这些年碰到的主顾,有的确实是为了避开盘查,但有的也仅仅是为了保险,接触到这一行里面的人,就花大价钱雇人运输。
难缠的也不少,毕竟有些东西,或是过于贵重,或是牵扯着鬼神之说,又或牵连着哪些“不可说”的人物,总是不太好让外人知道。
他们两个只是个人肉运输器,简称货郎,别说定下来生意之前不让他们知道,直到眼前才告诉他们是啥的也不是没有,更有甚者发了话,不用问,不用知道,只管送,送到买家就结账。
他们这行人肉背货,一靠身手,二靠信用,说不让看就不能看,说不让知道就真的不能知道。
这里面没有法律没有警察,更没人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但是有些背地里的道道比明面上的管用多了,他和虎子是这一行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这些年靠着信用和身手,拿下的生意不算少,已经是成了口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