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新元乡胡乡长辞去了其乡长的职务,此后不到两个月,胡乡长因为心情郁闷,经常醉酒,遭意外而死。而胡乡长的辞职、到死去,可能与水若山间接有关。
那是零一年十月,全县对所有乡镇的党政领导干部进行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因为局里人手不够,工作任务重,时间要求紧,水若山被临时抽调带一个组到新元乡审计。
审计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审计组吃住在乡里,临近外勤审计结束的那个傍晚,水若山与胡乡长一起在湖边散步。水若山说,“审计结果并不理想。”
胡乡长说,我也知道,“但很多东西并不是下面的人所能控制的。”
于是水若山很认真地倾听这位乡长的往湖里倒的苦水。
我是本乡土生土长的,工作了二十年,干了三年的副乡长,当了六年整整两届的乡长,在同一个地方呆这么长时间,这在其他人身上是不多见的。没有当正职以前还不知道正职的艰难,当了正职才知道。这六年来我仿佛就是活在两个字中——任务。
首先是财政税收任务。九四年国、地税分家以后,税收任务就一直压在各乡镇领导的肩头上,收税似乎成了我们乡镇的事,跟地方税务所好像毫无关系,他们只需要两倍、三倍于我们的工资,但税收由乡政府包干,钱由乡政府去收,他们只是负责开□□。
上面也只是想当然,税收任务每年都固定地按比例增长,从来就不考虑地方的实际税源,有移民建镇任务的乡镇都是按移民补助资金扣缴税收的。但这只缓解部分税源的问题,大部分的税收缺口是向老百姓摊派征收的。
屠宰税是按人头摊派的,外出打工人员的打工税是按人头摊派的,每年年关时,没有完成摊派任务的村,都是乡里组织力量到各村催收,没有钱的,只有采取强制措施,搬人家的东西,有捣蛋的,还有乡派出所的人把捣蛋的人抓来关禁闭。
唉,年年如此,老百姓都骂呀,什么土匪、比兵痞子还要痞呀,你可能也听说过,前几年一个乡还因此闹出人命来。年复一年,面对我贫困的子民,我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这两年的税收任务更重、更紧张了,老百姓的觉悟也提高了,要想按比例提高摊派的基数,简直不太可能,那就只好去外面找。真正的招商引资任务完不成,招商引税的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招商引税,说得好听点是花钱去买税,正像你们审计组这次审查出来的,各乡都想尽办法,千方百计将外地的税收引到本地来。
引税是有代价的,建筑业和运输业的综合税率都是6个百分点,我们就只有跟纳税人商量,我们负责开具税务结算发票,纳税人只须交营业税、城建税和教育附加,也就是只交一半,另一半即带征的所得税由乡里面用经费垫付。
同时,乡里还有奖励负责引税来的朋友,比例一般是纳税人实交税款的一半,也就是总税额的百分之十五多点。乡里也算了一笔账,垫付的所得税是整个应缴税收的一半左右,但完成了任务,县财政返回乡里的可用财力是百分之八十五,扣除乡里垫付的一半和引税费用的百分之十五,乡里也还可以得到百分之二十左右,不管怎么说,钱还是弄了一点,也可以保证完成任务,不至于一票否决。
“但每个乡镇、每个县都这么做,不仅国家造成巨大的税收流失,更重要的是扰乱国家的经济秩序,这是违法的。”水若山插上说。
我也知道这违法,我能不知道,县里的领导也知道,从政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是违法的,想必你也听说过,去年南方某国税局来我们县调查,说怎么一下子有那么多的运输发票都是从我们县开出去的。
运输发票有7个点的增值税抵扣,提供运输的人只要交一半的税收,还有奖励,当然乐意到这里来开票啦,当时还把几个乡镇的领导吓了一跳,生怕查到自己头上,虚假的增值税抵扣,骗取国家税收,麻烦可大了。
但有人说,你们怕什么,能引税到这儿来,肯定已经做好了当地税务主管官员的工作,他们不认可,他所管辖的企业能通过税务检查吗,派人来调查,无非是做做样子,应付上面的听到风声便是雨的领导而已。
所以今年还照样引税,只不过不轻易给发票的抵扣联给人。现在有好几个乡镇都有固定的引税人,完不成任务的乡镇奉他们为祖宗,为上帝,我们都戏称这些神通广大的人是“引税专业户”,就像其他新兴职业一样,他们总是特别受青睐。
胡乡长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来,捡起身边的一根干树枝,双手只轻轻一折,将枯枝折断。深秋的晚风已有很浓的凉意,将胡乡长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吹拂得更红且有烧灼的感觉。
水若山陪着他坐下来,这些情况他早已清楚,他在地税干过差不多两年,可以说体会更深,也因为此,他才离开了地税。他离开地税以后,情况更糟。
有的地税分局还借乡镇迫切完成任务的弱点,做税收上的纸上文章,从而收取乡镇的税收分成或弥补经费不足。依法征税和管理本来是地税机关的事,现在由乡镇全部包干了,一票否决呀,完不成就没帽子了。
所以辛苦收税的是乡镇,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