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蝉鸣声撕裂眼前虚妄的缝隙，夏日的热气蒸腾出浓烈的情绪。

常言道，没人能和死人争赢。

以至于眼前死而复生的谢怀都比不过那年死在灿烂热烈的过去里的谢怀。

嘶鸣的烈马在谢怀的缰绳下温顺驯服，困兽无处可逃，一箭穿喉，再烈性的猎物于谢怀的穿云箭来说都如同探囊取物。

红日压低树林的沉蔼，谢怀仰着头，背着夕阳笑的开怀爽朗，哪怕只是场皇家围猎，也恍若能看出少年将军边塞纵马，以一当十的壮志豪情。

他是未曾及冠就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

那时说起谢怀，谁不赞叹一句智勇双全、少年英才。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翻身下马，弯弓随手抛出，猎物被一一呈上，疼爱他的舅父对他的箭术赞不绝口，赏赐如水般送出。仿佛只要有谢怀在，就没人能在这种场合抢了他的风头。

少年躬身受赏，笑着与高台上的人分辩：“猎来的狐皮还请舅父留张好的给臣，阿殊最喜欢狐皮裘衣，来前臣可答应了阿殊要送她一件。”

——

几步台阶之下，隔着恍若前世今生的距离。

在陆邵安收回视线的最后一刹，包扎好皇帝伤口的太医在所谓禁军的钳制下出了殿门，太医战战兢兢的走到谢怀身前，吓得腿下一软，跪到地上，颤着声音道：“陛下……陛下他……”

太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们不知道眼前的人希望陛下现在情况如何，不敢轻易作答。

谢怀把叶子拢进袖中，漫不经心的挥手，太医就又被从他眼前带走。顿了片刻，他示意身后的侍卫推自己进内殿。

从陆邵安身边擦肩而过的刹那，谢怀偏头冷漠的瞥他一眼。

门被推开，谢怀冷声令侍卫停在门外。

侍卫不肯。他是被永王派来跟随谢怀左右的，名为侍从，实为监视。

然而今时今日与平素不同，谢怀冷笑：“里头是皇帝，你是什么身份，敢听殿下的大事。我借你十个胆子，恐你也没命进。”

侍卫有些为难，陆邵安见此情势，侧目来看。

谢怀勾手，侍卫沉默的垂首，凑到谢怀近前，却见谢怀单手掐住侍卫脖子，从齿缝里吐出一个“滚”。

感受到愈发窒闷的呼吸，侍卫终于在濒死的前夕让步。长乐宫前前后后都是永王与王氏的人，没人能在这种时刻耍什么花招，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双腿的废人。

门槛很高，侍卫将谢怀连人带轮椅的抬起，送进长乐宫的正殿。

这样不太体面的方式让谢怀再次看向目睹这一切的陆邵安。陆邵安神情平静，仿若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和皇帝独自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谢怀反手关上门，轻轻推着轮椅，去向床榻边。

长乐宫平日里并无人居住，但时有宫人修缮维护，是个既安静又舒适的住处。

盛安帝挨的那一刀经过了精心计算，是谢怀日日夜夜盯着死士亲手练出来的力道。既要捅进命门，又要留最后一口气喘息。

这是永王的默许。

谢怀替他鞍前马后，筹谋几载，除了妹妹，这是他向永王唯一求的东西——让他亲手杀了狗皇帝报仇。

他没法站起来，不能亲自刺杀，只好训练死士下手的力道，好让死士留给他最后一击。

然而今日，他不能这样做了。

盛安帝疼得瞠目，太医上药时已经极尽轻缓，可仍旧让昏迷中的他生生疼醒。他感觉呼吸愈加艰难，可胸口钻心的疼痛让他不敢大口喘息。他感受到他的气息在一点点减弱，身体的力道缓慢流逝。

他想过永王千万种动手的方法，他与这个弟弟已到了生死一决的时刻。可永王的兵马在京城附近，他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杀了永王。

这些日子，他悔得痛心疾首，恨不得回到登基时，撤回那道封永王去常州的圣旨。更恨不得回到登基前，干脆结果了那个彼时低贱的异母弟弟。

他以为让利给世家，急调援兵，甚至请来皇叔坐镇，就能换来他的皇位稳固。可他还是想差了。

能不靠一兵一卒，在宫中行刺杀。他再蠢也该明白，他想象中固若金汤的皇城与已经达成交易的世家，不过都是虚假的幻想。

门轰然打开，盛安帝几分激动几分恐惧的去看来人，他期待进来的会是来救他的人，又害怕会是永王来斩草除根。

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如鬼魅般靠近，那人缓缓揭开身上藏蓝色的衣衫，外衣落在腰间，露出里面骇人的斩衰，像是索命的游魂。

盛安帝短短一日受惊几次，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盛年时杀伐果断的皇帝不会随意产生恐惧，可如今濒死的感觉让他眼下一颗心险些吓跳出来。

谢怀看到盛安帝骇得无意识的往靠墙的方向瑟缩，甚至连胸口重新渗出大片血迹都顾不上，他终于难得的弯唇，缓缓停到床边，展平手心，手掌中赫然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你要做什么！来人啊！来人啊！永王要谋害朕！来人，救驾！”

聒噪的声音吵的谢怀耳朵疼，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这个能一手策划春台案的皇帝，比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