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梁桢否认了,也会被认为是得了圣心还卖乖,照样难逃外界的妒火。
崔勃将这柄利剑祭出,原想一定能把梁桢当场钉死在耻辱柱上。事后再押这杂种进宫,借皇上把事情撕开!梁休面对悠悠众口,不死也要掉层皮。功过两抵,他这几个月可算白忙活了。
“所以,大人便可以纵容辖下士兵擅离属地,威逼在京的官员?”梁桢的目光铁冷,也依然不离崔勃左右。
崔勃不置可否,无所谓梁桢怎么说,他就是要找梁家的晦气!
梁桢慢慢地往台阶前走来。
到了台阶的边缘,他站住了,对崔勃道:“军国大事,自有陛下和各位辅政大人商议后决定。崔大人刚刚用了‘逢迎陛下’四字。敢问大人,你是不满陛下的圣裁,还是想邀请下官联名弹劾几位辅臣尸位素餐,敷衍朝政?”
崔勃竟然被梁桢给顶住了!
崔勃的父亲崔拂乃是当朝太傅,录尚书事。
叔父崔拭是中领军,卫将军,掌控禁军,拱卫京畿。
二弟崔庭是度之尚书,掌管国家财政。
以上三人自然都在梁桢所说的“辅臣”之列。
梁桢此时把目光从崔勃的脸上移开了,扫向那片积压已久的“黑云”。
“崔大人刚才说,他是听了你们这些人‘忠君的众意’,所以才来这儿的。现在我问你们,身为禁军,你们是奉陛下的圣旨,还是彼此的‘众意’?越骑营调兵认的到底是中领军的手令,还是指挥官个人的口令?!”
梁桢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军阵中却无一人应答。
可到底是经年训练出来的宫廷禁军,被梁桢这样犀利地逼问,在场的越骑兵们依然能将视线紧锁在前方,紧锁在崔勃的身上。
崔勃没有退路了。
他将目光定格在了梁桢身后那扇紧闭的门上。不再客气: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越骑营对陛下忠心不二!我所说的‘逢迎陛下’,乃是有人利用陛下的爱子之心,蓄意挑拨端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魏明还没死呢,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染指军国大事,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他对梁家,还有眼前这个半胡的容忍全都是为了崔氏和梁家即将到来的联姻。现在崔瑛和自己搞成这样,梁家怎么还能痛快的活?
崔勃的眼中露出了欲置人于死地的冷酷。
梁桢刚要张口,身后的门已打开了。
梁桢没有回头,等了一会儿,还是让出了正中的位子。
门里面是空的。
从一扇门的后面走出来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
他穿王服,戴幅巾,看上去恰如观鹤谈经的文雅名士。可他那双宽厚的肩膀却透露出此人必定出身军旅!
再看院子里的黑甲士兵们。看上去个个儿挺立如松,眼底的坚定却有如土崩瓦解,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恐慌!
老人视眼前的这一团乌云如无物,独独转向了梁桢,对他道:“私自调动五校尉营的士兵该当何罪,你再说一遍。”
早在老人看向这里时,梁桢就微微垂目以示恭敬。这时也还是垂着目光答他:“根据我朝律法,五校尉营士兵分别由射声、长水、越骑、屯骑、步兵,五大校尉分领。凡需调动五校尉士兵离开城北驻地时,必须详细明确行军路线,领中领军的令牌后方能调军。若有违者,以谋反论处,该当死罪!”
院子里静极。
风停止了摆动,尘埃死气沉沉地粘在地上。
崔勃脸上红白不均,却像是僵了一样站在那里。
“不过。”
梁桢私心里只希望就这样打住。可他冷静下来,还是向老人抬起了目光:“如有因演习缘故不慎越界的情况出现,应当先由校尉呈报给中领军,再由中领军按实际情况上表,由陛下裁决。”
这时,梁桢明显能感到崔拭深海般的眼睛里漾起了一缕轻盈的波澜。
梁桢又垂下了目光,随后感到肩膀上一沉。
“随太子殿下出征,要为陛下建功立业,也要为你的兄长争一口气!”
这是梁桢来东都以后,第一次在除梁休以外的人口中听到如此质朴却如此真诚的话。梁桢没有想到,崔拭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心潮起伏的瞬间,梁桢也真心地不想再与崔勃纠缠,沉声道:“末将谨记。”
“你出征在即,我就不扰你了,代我向令兄问个好吧。”崔拭拍了拍梁桢的手臂,其中倒是含了些难以言表的歉意。
梁桢:“我送大人。”
此时,一道石阶将上下分成了两个世界。
崔勃的酒在看到崔拭的时候就彻底地醒了。短短的一会儿他已经反应过来,刚才他只想着如何才能使出沉重的一击驳倒梁桢,却不想,差点被击倒的却是他自己。
染指军国大事,动摇国本。这在表面上看是借着为端王出头打压梁桢。可崔勃忘了,如今的国本还是太子!反对动摇国本就是公然支持太子,反对端王。
崔拭开门,不过是为了截断崔勃的话头。
“二叔……”
眼看着崔拭从台阶上走下来,崔勃有些仓皇地去迎。崔拭却当他不存在,只与梁桢一起往院子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