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勃收敛了目光,躬身道:“臣告退。”
等崔勃从阁楼里出来时,公良苏也已站到了跸道的中央,等候向永平帝敬拜。
和刚才的崔拂是一样的流程,公良苏跪下后,先向永平帝磕了三个头,然后将自己的贺表呈上。
刚才那个传递的宦官此时又过来收公良苏的贺表。
等他走到跟前时,公良苏忽然从那本贺表的下面又摸出了一本,然后只把上面的那本递给那个宦官。
那宦官一愣!不禁目光下移,悄悄探向了公良苏。
公良苏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倦色,虽然没有回应那宦官的目光,却也十分淡定地在恭候着。
那宦官立刻收起了目光,弯下腰,便把贺表收了过去。公良苏手中剩下的那本被他不遮不掩,自然地按在了他的腿上。
“爱卿辛苦,起来吧。”永平帝把宦官呈上来的贺表放回御盘里,隔着衮冕的双目关切地望向了跪在跸道上的公良苏。
公良苏起身后再向前一躬身:“奉公履职乃是臣的本分。要说辛苦,臣不及陛下之万一!”
永平帝面前的十二串旒珠轻快地晃了两下,接道:“朕是一国之君,祖宗的家业既传到了朕的手里,辛苦一点是应当的。你们的辛苦朕也知道,但现在最辛苦的是边境的那些将士们。没有他们在前方浴血,朕恐怕也没福气陪你们在这儿过年。”
这话略见一斑,后续深浅如何,公良苏尚且不知,因此也不敢答话,只和众人一起跪下道:“臣等惶恐!”
坐在阁楼之上的崔拂也离开了座位,扶着坐垫,慢慢地跪了下去。
永平帝:“起来吧!朕是挂念着在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前方的将士们还在为大越的江山社稷饮冰吞雪,心中一时有感罢了。”
众人这才簌簌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崔拂在李灼的搀扶下坐了回去。
此时,跸道两边的人都保持静默而立的状态。公良苏是唯一一个站在跸道中间的,便该由他来接言。
只见公良苏向前一倾身道:“圣德泽被苍生!陛下特许将本该在元日举行的朝贺提前,不仅前线将士们知道后会更加奋勇作战,全天下的百姓也都将明白,朝廷和万民是一体同心的!其实只要胸怀报国之心,即便不在朝堂,务农者可兴社稷,执镰者亦扬国威!”
等公良苏说完,他身后的那些人都抬起了头,目光深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只因为他们相信了,公良苏此刻说出的这番话并不只是一种渺茫的期许。
永平帝御极十余载,为政宽仁有余,刚厉却明显不足。尤其武宗皇帝驾崩后,北伐便彻底陷入了停滞。这次的边境之战虽然是敌人主动挑起的,却给了朝中一部分人争取到了出师的借口。可他们恐怕也没想到,藏于匣中数年,谢雪手中的那柄王剑一朝亮相,竟能发出如此摄人心魂的威势!
如果,前方真能打好这场仗,那也会成为永平帝继位以来,朝廷在抗胡大业上取得的最可观的成果。
一向对颂圣之音处之平平的永平帝,此时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心底的欣悦:“到底是当得宰辅的人,一开口便是真知灼见,朕和太傅总算没有看错你。”
听到永平帝提到自己,崔拂赶紧弯了一下腰。胸前的须发已被炉火烘干,整个人显得沉静圆融,与迷蒙的白气融为一体。
公良苏一长揖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永平帝:“既然朝廷和万民都是一体同心,便不能让其中的哪一个独自受委屈。万民,你们,还有朕都在过年,前方仗打的那么苦,亏了朕自己,也不能亏这些有功的将士们。犒劳前线的物资还有援军明天什么时候开拔?”
永平帝的话里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五兵尚书香椽就自觉地从左边队列中走出来,一拱手道:“启禀陛下,押送军需的队伍和援军都是明天辰时开拔离京。”
永平帝挥开宽大的长袖!“明天辰时,所有在京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到城门外去给大军送行,朕也去!凡是明日出征的人,回来都要与前线将士一道论功行赏。具体事宜由公良苏和香椽去办!”
“臣遵旨!”公良苏和香椽同时拱手答道。明天去前线的军士大多是高门子弟,公良和香本身也是士族,这事交给他们,自然可以办得很好。
“朕多想亲自去前线,奈何骑不了马了。”永平帝略显黯然地说道,须臾之间,又恢复了昂然:“不过太子身为储君,由他代朕去也是一样的。朕只盼着前方的将士们能体察朕的一片苦心,为我大越再好好地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吧。”
“儿臣定当不辱使命!”太子谢晗从左边队列之首走到跸道的中央,挥袖拜下。
到了应该山呼万岁的时候了,可是跸道上却寂然无声……
原先那些明亮的目光此时都变成了跸道之外被厚雪压住的青松,低垂遮掩,失去了颜色。
阁楼上,崔拂微敛着双目,暮气沉沉地坐着。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外面这片诡异的安静,独自耐心地等待着有人来提醒他,朝贺已经结束了。
“贺表已经上了,右仆射手里还拿着什么?” 永平帝刚才的昂然就仿佛是一块被无形的丝线吊着,在风中飘荡的手帕。现在丝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