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很漫长。可当冬夜降临时,千万户人家的窗台前也会亮起温暖的灯火。
或许是地方偏僻,空寂无人的小巷里,璀璨的灯火逐渐在夏沿的身后远去了。
夏沿很特别。
此刻他的官服里正穿着一件跟了他已有七八年的中衣,外面披着端王刚赠给他的雀金织锦裘披。无论是朴素的中衣,严正的官服,或是那件华光耀眼的雀金裘披,一般人于灯火中第一眼看到的仍是夏沿这个人。
当年崔拂首推夏沿做客曹尚书,永平帝问起原因,崔拂答:“内外一体,兼容并蓄。掌一国外交的人,不外如是。”夏沿和任何人都能谈得来,只要他愿意。就像任何衣饰放在他的身上都能成立,而他永远是他。
原初提一盏孤灯替自己和夏沿昏昏地照着路。若在朱雀大街,不管是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雪总不会积得像眼前这般厚。一脚踩下去,简直咯吱个没完。
出了巷子口,眼前的路才开阔一些。路上的雪混着枯枝被扫到两边,堆成一座脏乱的小山。剩下薄薄的一层扒在青石砖地上,牢牢地冻了起来。石缝里有一只蝉,可能是夏天来的,也可能入了冬才被留在这里。现趴在自然造就的冰棺之下,只等春来冰雪消融,它便要振翅飞进一座深宅,掠过暖香红浓,栖在一丛绿荫下。
对面正好有一座大宅。夜色没能吞尽它天长日久积存下来的凛然气势。雕梁画栋若隐若现地浮游其中。只因年久失修,加上被冬天里一片片蛛丝似的冷气缠绕,它才显出了一些朦胧的苍凉。
正门紧闭着,要想踩着冰过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而中途侧门打开,一个伛偻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原初激动大叫:“等等!”
那人影一定,抬头往巷口这里张望。
“郎君!快!快!”原初展现出市井之徒的灵活。一手提灯,一手抓住夏沿的胳膊。他自己肩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就这么半蹚半滑地拉着夏沿往对面挪。原初怕那人等不及回去,边走边还不忘与那人喊上两句话。
屋檐下垂落的阴影从那人的脸上向脑后拂去。月光雪光照映着,露出了一位老人的全貌。
“夏大人?”老人也迎着他们的面走来。隔着一点距离认出了夏沿。他拱起手,弯下了腰,中途被人从下面托住了手腕。
“今天是除夕。”夏沿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找借口,于是及时收了声。可唇齿一碰,多余的话被他咬的粉碎。一点残骸溅到眼睛里,荡起不安的涟漪。
老人不吱声,只是十分耐烦地望着夏沿。夏沿就因为他的这一点宽容,很快振作了起来。“请袁叔替我通报。”冰凉的空气顺着气管滑进胸腔,一路滋出无数滚热的水汽。夏沿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
老人把手覆在夏沿的手背上。夏沿的手好凉,脸也像一尊玉佛,保持着永恒不变的端庄。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睛里框着一个人,使他流露出了凡人留恋俗世的气息。
原初把包袱往肩上一提,笑道:“早先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奴跟郎君说,冬天门窗关的紧,老大人又上了年纪,耳力着实有限。”他手中提着灯,鹅黄色的绢纱上粗粗地描着一个“端”字。此时那灯仿佛挂在船檐上,随着夜晚的海浪轻轻地摇晃着:“天这么冷,下人们不定都去哪儿躲懒了。幸好今天——”
原初正说得高兴,老人却打断了他:“大人不见客。”他把手从夏沿的手背上撤回来,干裂的指尖在夏沿的手背上滑出两条细细的白线。“冬夜寒凉,夏大人早些回去吧。”老人说完不再看夏沿,转身往侧门那里走去。原初脸上的表情从一线的惊愕变成了全面的惊慌,他看了夏沿一眼,赶紧追了出去!
“袁叔!”夏沿的低唤惊疾而短促,越过了原初直射向老人的背心。这一声也足以提醒他,夏沿不是什么客,他只是一个想要见自己老师的学生。
但老人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都没有减慢速度。
“郎君!”原初惊呼,手向前一抓,却是空的。夏沿疾行而止,挥袖转身,拦在老人面前:“老师如果,不想见我,那就请袁叔,把这个交给老师。”夏沿本来体弱,此刻有些轻急地喘气,但他都尽力平稳住了:“无他,只是,一些过冬的东西。”
老人的目光正好停在夏沿胸口的位置,却仿佛穿透了他,望向远处。夏沿也诚望着老人。忽然,他的目光一僵!再转眼,面前只剩下一片空荡的虚无。
门轴声响起,雀金裘向外低低一荡,宛如孔雀开屏一般。夏沿转身,只见老人走进侧门,手扶在门上,身上还有些斑驳的树影在晃动。
夏沿静静地立在月光下:“老师认真要与我断绝吗?”
老人:“身居庙堂,不该来扰赋闲之人的静气。解甲归田,不忍再折立政之人的心气。且不说大人身体不好,寿王殿下薨后,他再也听不得‘老师’两个字了。夏大人如果能体谅大人便回去,做你该做的事。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老人轻轻地说完,轻轻地把门合上。
树影成了交错的锁链,随着寒风在门上乱晃。
原初这时候才敢过来,跑了两步忽然又在不远处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夏沿拎着包袱往回走。他走到了正门前,抬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