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好像是沾了雪水写出的两个字:韩府。
夏沿走上石阶,把包袱放在门槛前。后退两步,撩开衣摆跪下。原初也赶紧放下了手里的灯,跟在夏沿身后跪下。夏沿对着正门磕了三个头,原初也跟着磕完了三个头,然后立刻起身,一手提着灯,一手搀起了夏沿。和提灯一样的轻松。原初低下头,眼眶里冒出了热泪。
逼仄的小巷里,夏沿在左,原初提灯在右,灯光打在雪地上,还是只有他们来时留下的那四排脚印。原初悄悄抬头看了夏沿几次,每次一看见夏沿的神情便放弃了开口的打算,颓然地陷进沉默中去。
两人走出深巷,眼前停着一辆马车。风帘掀起。少顷,崭新的皂靴踩在了雪地上。绿金绸面的衣摆外面围着油水似的墨狐裘边,空荡无支的在一团被照亮的地面上轻摇轻晃,仿佛一个正在移动的,华丽的“鬼影”。裘边向前一荡,停下了。提灯的光照亮了拢在夏沿身上的雀金裘披,金绿辉映的光芒驱散了周遭凄清的鬼气。
原初早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夏沿目光虚垂着叫了声“殿下。”
端王打量着夏沿,忽然拉过他的右手,把一只拢在自己手里的平金手炉放了进去。接着又把他的左手也拉上来,让他两只手都捧着手炉。
夏沿的食指痉挛似的颤动了一下,垂首道:“臣不敢!”说着就要退出来。端王按住他,语气中有一些想向夏沿寻求安慰的疲乏:“刚从太子那边回来,总算在明日出发之前把事情办好了!想着汝成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随本王一起回王府过年。再见面,兴许就是明年了。”
夏沿抬起了眼睛,就像是拨动了一串琴弦,泄出无声的音律。端王对夏沿温和一笑。落在夏沿的眼中,其实不止端王一人,还有他身后亮着的万家灯火。
灯光潋滟,各式花色的汤圆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看起来十分的圆润可爱。梁休已累了许久,直到今晚才有一点松弛下来的感觉。奈何,耳边聒噪异常!
梁洪手中端着一小碗汤圆,横刀立马地盘坐在凭几前:“平时油渗不进,水泼不入,今天给人欺负了,为什么也不吭声?那天你当着一众越骑兵的面压制崔勃的气势呢,为何不见了?”话是肃肃地在说,目光却淡淡扫向梁桢的领口。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二姨娘的忌日,梁桢的衣领里应该有孝巾的,此刻却仿佛不见了。
“谁被欺负?”梁桢也端茶似的端着一小碗汤圆,举目望向梁洪,嗓音有些暗哑:“崔勃狂犬吠日,我懒得与他计较,谁央了你来越俎代庖。”这是个轻易不会发火的冷将,但正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最能将梁洪气个半死。
“我只不过是提醒你!”梁洪嗓门本来不窄,此时几颗汤圆也在碗中抖抖晃晃:“崔勃可不是冲着你一个人来的。别忘了你姓梁,过分沉默只会有辱家声!”
“那我该如何?”梁桢目光倏然转凉,说话却依旧徐缓不迫:“上去干他娘,梁家的声名就能保住了?”
将门出身,这种程度的粗话梁洪听得,放在平时也根本不会入心。关键是梁桢的态度,不仅把崔勃当成一个屁,也把梁家,把他自己都当成一个屁,随随便便地放了。
梁洪一张黑脸在灯光下发亮,端碗的手猛地举了起来!幸而他还记得今天是长辈的忌日,最终也没将那碗汤圆泼出去,只是瞪着梁桢。梁桢却移开了目光。梁洪觉得他这是不屑,又想拿什么出气,只有手中那碗汤圆。他把碗撤回来,紧接着手里便是一空。
梁休端着碗,用汤勺从米汤中舀起一颗白底点樱花纹样的汤圆送进口中,慢慢地吃了。一旁的小厮端着梁休的碗,满脸困惑的望着他。梁休道:“统共做了三碗,你不爱吃给我,别浪费了。”
梁洪一伸手就把碗抓了回来:“我怎么不爱吃了?刚才太烫了,这会儿刚好!”说完就着碗沿灌了一口。一碗有六个汤圆,梁洪一口气吞进去三个,气势颇为豪迈。其实馅还是烫的。梁洪哆哆嗦嗦地嚼着。剩下的在汤里晃晃,也被他吞了下去。中途不能说话,但还要再瞪梁桢几眼。
梁休扯一下唇角,问等在旁边的小厮道:“这几个都是一样的馅吗?”
小厮:“不一样,大郎君刚才吃的是桂花糖馅的。”
梁休:“还有吗?”
小厮笑道:“先做了三碗,给郎君们过节的。厨房这会儿正在忙活,郎君们想吃,奴可以叫他们再做。”
梁休:“再做一碗,给商府送去。”说着,从小厮的手里把自己那碗汤圆端了回来。
小厮明显一愣,仿佛是要跟梁休再确定一下:“郎君的意思,就送一碗吗?”
“嗯。”梁休舀起一颗汤圆:“桂花糖的有些甜了,叫他们换成桂花糖藕的吧!”
小厮抿了抿嘴:“郎君,这会儿是腊月,还没有藕呢。”
放汤圆的勺子悬在半空。放在平时,梁休会让他随便去弄一碗,现在却看了那小厮一眼,然后怔怔地想了起来。
梁洪不瞪梁桢了。
两道目光隔空碰到一起,竟没有立刻分开。他们其实都觉得对方会知道的比自己多些。彼此打量了几次,终于确定对方就是和自己一样的茫然!不禁又开始互看不上。
因送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