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三日不曾出门。
坐在去往汪府的马车上,她刻意嘱咐车夫放慢,一字一句听着耳边顺风入耳的闲话,盘算着汪六姑娘算是她难得的知己,当今局面,是否只有她入宫这一个出路。
她并未分出很大精力,分析耳边闲话。
截然分为两派。流于表层的羡慕忌妒居多,看破真相怀疑谣言是非者极少。
其实不听,魏宁也猜得出。
上次登汪府的门,不过几日,魏宁犹记得汪府庭院的气派,明媚冬阳下,精致昳丽的琉璃瓦片,在仆妇侍从穿新戴绿,喜气洋洋的装扮和神采之间,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色泽。
这色泽犹如汪婉一的眸光。
醉心丹青的痴迷专情,偶得夸赞的讶然含笑,一颦一笑皆生动恣意。
所以……汪婉一也要失去这份恣意了吗?
魏宁前所未有的感到苦涩和愧疚,仿佛连带着她葬于临安的那份,一同得不到安息。
她站在汪府门前,静静等着门房小厮回禀。
大有可能,被拒绝后,再次叩门。
很快的。
汪府门开了,出来迎魏宁的不是任何人,正是汪婉一。她并未上妆,清丽的面庞浮着苍白和无力,同魏宁一般素衣白簪。
魏宁惊诧良久,最终好似发觉,令对方如此凄惨的正有她一份,愧疚地垂下眼睫。
不过几日,她清瘦了许多。
汪婉一也不曾情绪激烈地指责她,拒她于门外。
她很平常。
依然礼数周全的同魏宁问好,青竹般亭亭撑着身躯,清淡温婉地领她入府。
她的风骨依旧,只是憔悴微微损伤了她的面容。
汪府景致花草同人事一般不同往常,一夜间好似降了寒霜,也跟着萧条破败下来,空空荡荡的院子积了落叶,魏宁踩着瑟瑟的寒风一路踏过。
待客的地方她来过。
直到入了客房落座,魏宁也未见仆从,汪婉一极为娴熟地沏来热茶。
魏宁不关心茶水,目光落在汪婉一手指一处红痕,这斑驳红意占据着姑娘家白皙纤长的指节,极为碍眼。
魏宁接过茶盏,动了动唇,却未说出口,她问出口,很像奚落。
汪婉一不像魏宁忧心忡忡,她捧着茶盏,舒出口气:“我第一次知道,装了热水的茶壶,碰的次数多了,会烫伤手指。”
沏茶倒水的杂活,向来都是交给仆从女使。想来这几日家中变故,凡事便都要亲力亲为,汪婉一便捡起这些杂事。
她的目光平静而淡然,悠悠的从袅袅蒸腾的水气,移到魏宁脸上。
魏宁看清了她的表情。
同她目光一般无二。
魏宁低声道:“抱歉,六姑娘。”
她不该给那个香囊。
汪婉一摇头,拒绝接受魏宁道歉:“与你有何干系?是我母亲的主意,冬日里跳舞便罢了,还命人在我舞裙上日日熏香,待我登台,命人放出养在花房的蝶群。”
当日蝶群遮天蔽日,场面惊骇人心。
之后混淆视听,放出些半真半假的话,鼓吹她身携天赐的福气。
终究攀上了一桩天赐的亲事。
她起先并不知晓,看到成群结队的蝶群奔她而来,她还心生纳罕。直到远远望见母亲与有荣焉,欣喜欢笑的模样。
才恍然大悟。
可为时晚矣。
魏宁神情很是抱歉:“六姑娘。”
汪婉一浅笑着摇头:“你并未做错,反倒是我连累你颇多。”赏花宴上魏宁所赠香囊,同牡丹清香婉转相合,幽香扑鼻,暗香袭人。
而后众蝶翻飞,目击者皆以为同理,是那香囊所致。
她后来竭力辩驳,却不抵流言蜚语如惊涛骇浪,将她口中所言当作玩笑,笑汪家得了圣上恩宠仍嫌不足,竟千方百计将祥瑞的名头也揽在身上。
终至——
滚烫热油般的、风口浪尖的虚华和视线,全都落在了魏宁身上。
魏宁闭门不出,倒听不到这些风言风语。
汪婉一心扉感恨交加,一时竟有些失语,她与魏宁默默对视良久,最后缓缓起身,自梳装台下抽出一个半掌大小的木匣,缠枝并蒂莲花的样式不算罕见。
纹理清晰,棱角平和,木质的匣子柔柔和和,可见主人精心爱护,格外珍切的痕迹。
魏宁想,汪婉一定然很喜欢。
汪婉一就将木匣交予魏宁,入手的那一瞬,魏宁便知道木匣是空置的。
她虽讶然,但并未多说,只用随身的帕子包好,妥贴放入袖袋。
汪婉一眼神柔和的看魏宁收下,低声有些怅惋:“我曾帮过清都郡王,这匣子便是回礼。我将入宫,之后再难有机会出宫,你若是有朝一日遇难,你便拿上这只匣子,去寻小侯爷,他会帮你。”
三十年前,当今圣上尚是亲王时。先帝病危,先太子监国,然先太子刚愎自用,暴戾不仁。今上势危,遂远征以避其锋芒。
积年,今上夺权定鼎,北狩而归。
先太子死后,圣上胞妹昭乐长公主殿下,无婚嫁而生子,此后常年缠绵病榻,郁郁寡欢。
这便是清都郡王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