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不睡觉的理由。

兰妲敲开了何桂迟家的门，带着一个沉甸甸的纸袋，里面东西的棱角快要戳破袋子的表面。

何阿姨为她开了门，她大概率是刚洗完澡，因为已经换上了保暖的毛绒睡衣，是类似于她头发的灰白色。

“秋期啊，有什么事情吗？”何桂迟侧开身子说：“你先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来给你送点东西。”兰妲换了鞋，跟着何阿姨一起做到沙发上，她将袋子放在茶几上，把里面的书逐一拿出来。

“阿姨，我之前看你书架上的书，发现你是不是还蛮喜欢伍尔夫的？正好我认识的一个出版社出了她的新的纪念精装版。他们说这版翻译很好，修改了很多翻译错误的地方。我就想来给你一套。”兰妲将袋子叠好，说道。

“太谢谢你了，我确实很喜欢，你有读过吗？秋期。”

“我读过。”叶秋期没有读过，但是兰妲读过，她说：“我喜欢她的《一间自己的房间》”

【你为什么读过这个世界的书？】叶秋期问兰妲。

【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而且在我们那里，伍尔夫都算是非常出格的作家。】兰妲笑了下。

但是何桂迟没有注意到兰妲的表情，她正抚摸着《达洛维夫人》的封面，她说：“我也蛮喜欢《房间》的，能看到她的真诚与愿景。但对我来说，《达洛维夫人》对我的影响要更大。”

何阿姨看着兰妲疑惑的眼睛，轻轻笑了，她开始缓慢地讲述：“那时候我儿子刚上高中，家里事情也很多，就在那段时间，我突然就不怎么睡觉了，一天只睡一两个小时，我也不觉得困倦。白天的时候我忙着家里的事，晚上我就开始看书，本来自从结婚之后我其实就很少看了。

我看《安娜卡列宁娜》、看村上春树、看的最多遍的还是《达洛维夫人》，因为她让我很有共鸣，一个出生富贵的女人，一个能见到总统的女人，总是操持或者参加着聚会、晚宴和派对。她看起来光鲜无比，但是实际上，她并不好。她觉得很疲惫很厌倦，就像当时的我一样。看书的夜晚是我唯一能感受到人生的真实的时刻，我没有被消磨。没有被我白天生活的那些琐碎给消磨掉，我能拥有属于我自己的时刻，代价是睡眠。

我本来以为，达洛维夫人会死，但是她没有。但是，当时的我真的觉得，如果再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总会在某一天死掉，可能是在走路时被车撞死，可能在宴会中晕倒猝死，毕竟睡眠对于人类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我不知道我当时是失眠症，还是什么别的。

我只知道，在最后的时刻，我想要生存下去，我就在一个夜晚，几乎什么都没带，我逃跑了，离开了我的丈夫和儿子。”

何桂迟只能依靠在罅隙中，卑微的，脆弱的自我，与那些痛苦的琐碎斡旋。这样的生活，其实早已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曾经无数次，看着尚且年幼的周长空，在其中忍受着。而在周长空的身高不断长高，每一寸骨骼的生长都在打破着她沉默的坚持。

何桂迟和兰妲沉默着，半晌，何桂迟说：“你大概会觉得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和妻子吧。”她笑得无奈。

兰妲摇了摇头说：“不会的，我能理解这种痛苦，被囿于一种母亲和妻子的身份，勉强地过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但是后来，你有再见过你的丈夫和儿子吗？”

【我当时好像也是那么说的，在何阿姨第一次跟我提家里的事情的时候。】叶秋期说到：【但是我不知道那么具体的。】

【嗯。】兰妲对叶秋期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因为她对何桂迟有着愧疚。

“我跟我丈夫前几年办离婚的时候见了一次，但是我儿子自从我离开那年起，就再没见过了。我也是最近才回沪市的，毕竟这里算是我的家乡，我年纪上来之后，乡愁这个词会慢慢浮现上来。”

“那你想见你儿子吗？”兰妲问道：“可能有些冒昧，但是你儿子是不是叫周长空？”

“对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何桂迟的眼神带着探究，往细究，还能感受到一种长辈的严厉。叶秋期第一次见何阿姨这种表情。

“因为我最近认识一个人，经历跟你儿子很像。而且你有说过我们名字很有缘分，想了想应该是出自一首诗吧。”兰妲顿了顿，说：“还有就是，因为我姓叶吧，我也有打听过他母亲的名字。”

“那么这些书，算是你冒犯的道歉咯？”何桂迟挑了挑眉，说道：“真的要说的话，我还是想再跟我的儿子见面的，甚至我还会想跟他修复关系。

虽然在他出生的时候，我并没有产生出他们说的天然的母爱，但是在养育他的过程中，我确确实实对他产生了爱，并且不输于任何一个母亲。只是，我也会害怕，也会胆怯……我不确定。”

“对，这算是赔罪，对不起啊，何阿姨，其实算是冒犯了你的隐私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助你，因为我觉得对于这段关系，你们都是遗憾的。”

何桂迟闭上了眼睛，叶秋期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疲态，她仿佛卸去了所有外在的强硬，展现出脆弱的部分。

她的发髻有些乱，飞出几根头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