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的本质和统治的形态却从未改变。

十几年的□□让她学会了顺从，或者只有顺从，因为那个监狱让她更崩溃。然后她就落到了叶秋期生活的地方，再然后就来到了叶秋期的身体中。

但是就在此刻，她第一次向他人诉说自己的故事。她的语气十分缓慢，带着克制。

她克制着自己落泪的冲动，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用眼泪向任何人求救了。她试图展现出一种力量，她翻查着自己的人生，诉说并且重构着它们，然后将这个故事所蕴藏的能耐全部传达给叶秋期，也包括她看不见的，却知道存在着的人们。

兰妲仍然记得，她不可能不记得，她父亲在面对马上到来的死亡时，鲜血已经染湿了他的衣服，他的表情却没有展现出过多的疼痛。

他依然试图用坚毅将自己武装起来，就像过往那样。他对兰妲说话时，嘴角正在不断流血，让他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但是思想仍然连贯。

“兰妲，我的孩子……我十分爱你，但是我更爱其他的东西……对此，我很抱歉。”

这是兰妲第一次听到父亲对她的道歉，她曾经一直隐隐作痛的部分被更疼痛的东西覆盖了，她已经不在乎她父亲对于他的冷待。

“我唯有一死，这是没有办法的……我没办法活着，但是我谈判的条件是，好好善待你，还有跟随着我的所有人。”

兰妲并不知道那场最后的谈判，但是这场谈判是战争的必须，也是保密的必须。

“孩子……兰妲……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是我这个失败的人的继承者，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做出自己的选择。”

“希望……”

兰妲并没有听到父亲最后的话，她只看到了他死亡的瞳孔，以及沾湿她衣服的血，一片一片的红，染红了那片暮色，染红了她的眼睛。

那些跟她父亲谈判的人明显是卑鄙的毁约者，她并没有善待兰妲，而兰妲对于那些不被善待的回忆也就此结束。

兰妲的话语停了下来，叶秋期长久地沉默着。

但是兰妲的灵魂现在属于叶秋期的身体，她能感受叶秋期心脏的每一次疼痛。

叶秋期有些后悔，她后悔自己强迫着兰妲诉说，让她被迫去重新经历一遍她悲苦的人生。但是后悔非常轻微，更多的是感激，她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加入这场谈话，但是她深知，在那些漫长而痛苦的话语中，她终于得以理解兰妲，她终于找到了热爱兰妲的理由。

去爱这个占用了她的身体，侵占了她的身份，伤害了她的人生的人。她可以不再单纯地去怨怼她，虽然这份责怪依然存在，无可避免。

而她无可避免地悲哀，她去想兰妲悲哀的人生，并且她们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份悲哀并不会结束，她们可恨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叶秋期的灵魂在哭泣，她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兰妲，我能猜到你花费了多大的勇气和痛苦才跟我说这些，而这份勇气和痛苦可能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我很抱歉，让你说这些。我不想怪你了，我不会怪你了，真的。我不想再让你落到那样的境地了，我们想想办法，好不好？求求你？】

叶秋期而后又说：【如果设置我的人生，如果我一定要有这样的人生，那就尽管来吧。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自由过，我本就不应该奢求这些的，如果不是周长空也会有别人，我的家族一定非要我有个丈夫，有个孩子不可。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产生出那些反抗的勇气的。

这是你给我的勇气，那么让这份命运重新回到我身上又有什么呢？】

叶秋期近乎绝望地说道。

【秋期啊，你太喜欢我了，是么？你不应该那么喜欢我的，你不应该去喜欢一个伤害你的人，这是不对的。

如果我再次对你说谎呢？如果我刚刚的故事不过是我想博取你的同情，让你消停一点的手段呢？叶秋期，我最擅长说谎和编造故事了。】兰妲再次点燃了香烟，她的火苗由弱转旺，而她颤抖的手连烟灰都没有办法弹落。

【但是我知道，你没有。】叶秋期惨然地笑了，重复道：【我知道你没有。】

兰妲总以为自己占有了叶秋期的身体，实际上是叶秋期的灵魂占有了兰妲的意识。她们同悲同喜着，她无法欺骗叶秋期，她主动地，又被迫地将自己人生之中最隐秘，最真实，最完整的部分刨开来，给叶秋期看。

而叶秋期无法抑制自己的手，去触摸那些柔软的东西；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让兰妲也开始流泪。

她们长久地坐着，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她们与这个世界长久地静坐着。

抽水马桶的发明者叫约翰哈灵顿，他发明出抽水马桶为了让人们更加文雅地可以做不雅的动作。人们都是如此，将自己用最体面的东西把那些阴私包裹起来，从而可以让生活更持久地运行下去。

人们低贱地顺从了这种生活的体面，好让自己看起来更谦卑。

虽然兰妲一晚没睡，但是在太阳带着无情的光破开窗帘时，她只能用最完美的遮瑕将自己黑眼圈盖住，穿上叶秋期那些漂亮的昂贵的衣服，涂上鲜红色的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