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拾起那只钱袋,拭去面上灰尘,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掌心。
里面是林无求攒下的积蓄,他知晓。
每回花销前,她便自钱袋里掏出少许,剩下的再塞回榻底。
她做这些事从不避着他。
一瞬的念头划过脑海,莫非是走了。
依她的性子,她会离开么。
她能够去何处呢。
大概无处可去,所以应当只是赌气,很快会回来。
杜甫将钱袋仔细收在柜屉,心知袋里的钱比一月前略有减少,因林无求花在衣用与吃食上。
她出现时身无长物,添置的寥寥几件衣物却坚决拒绝让他付账。她喜爱去城内闲逛,不时带些零碎小食回来与他品尝,丝毫不担心钱会用尽。
那样的一举一动,又岂为寻常女子。
理了理被褥,发觉布衾仍是初秋予她那张,此刻再摸,显不足以再御寒了。
家中无多的衾被,而林无求这一月来竟闷不吭声盖着薄衾入眠,联想其平日言行,不知该谓她懂事还是不懂事。
杜甫深作叹息,移步出院,忍不住向周遭邻里打听她的去向。
“先生说您家那位小娘子呀,昨日还见她进出,今晨却未见着。”
“未曾见过。”
“未见。”
“......”
连问数户,悉无踪音。
周大娘宽慰杜甫:“小娘子平日好动成性,估摸此刻正在何处嬉乐呢,先生也莫忧心,之前你不是带她上山采药么,兴许眼下跑去山上游耍了……”
山上。杜甫眺向屋后那片连绵的青黛,缥缈幽静,云雾迷蒙,望之深不可测。
毕竟不识山路,她应未往那处去才是。可她会往何处,他又着实不知。
这一日,杜甫抱着“少女应往城内散心去了”的念头,自己亦骑驴入长安城,前往吏部司退还告身。
吏部司负责官员铨选,每日事务繁重不提,还要迎来送往诸多官员,故杜甫候了半日,方等到吏部司郎中的接见。
“足下之名,某亦闻听,韦相公对足下的文章多有赏识,履向吏部传达,莫使先生这等人才埋没之意。”
吏部司郎中乃一年约五旬,面庭宽阔,体态略臃的男人,闻属下通传有人前来退还告身,亲自过来问询。
他态度平和,言谈自有气度:“河西县尉一职虽官阶不高,然足下毕竟新登仕途,尚无功绩在身,我们也不好给你安排……”
“司郎中误会,”杜甫原坐椅中,此时起身拱礼道,“在下无嫌官职卑小之意,但性不合群,恐难堪此任,恳请另遣一职,官位微小无碍,只求合适吾性,能少施才学,杜某自当感激涕零。”
杜甫之意,此前属下已向吏部司郎中禀陈,当面几番规劝,仍旧难改其心,司郎中只好头疼道:
“也罢,足下既心意已定,朝廷当无强迫之理,选官一事,吏部再行斟酌,择日知会与你。”
他又提醒:“不过,另择之官,或比县尉不如,足下还当细细思量。”
“多谢司郎中。”杜甫拱手再揖,退出堂屋。
*
返程路上,香车宝辇,楼阁喧嚷,虽时值深秋,然都城士庶游子依旧拥塞道路。
杜甫缓行于道旁,目光穿梭缤纷景象,寂寥之感如丝如缕,拥上心头。
他徐徐观览四周,隐隐期冀着能像上次那般巧遇少女,然又清楚,偌大的长安城,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出城门,周围由奢靡而渐荒芜,自家院门映入视野,终是断了念想。
杜甫在尚余一段距离处停下,牵驴步行,邻居院门前两道纤长人影被夕日照红,瞥见熟悉襦裳,不禁定睛凝望,与周大娘交谈着的女子正为林无求。
“行了,锄头给我,快些回去罢。”眼尖瞥到文士行来的身影,周大娘扔下一句,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头也不回溜进院门。
林无求酝酿的道谢尚未吐出,便遭毫不留情驱赶,对周大娘难得积攒的几分好感顿时丧了干净,她蔫着脑袋返身,脚步倏顿,与数尺之遥外的杜甫猝不及防打个照面。
“......”
“......你去了何处?”
相顾无言,杜甫先开口问道。
林无求一瞬想过死不吭声,然她发现很难做到。
“我上山了。”她答得出奇乖。
“上山?”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杜甫微愕,目光落向对方手中之物。
“嗯,去采药草,”林无求抬臂,亮出手捧的三株赤箭,“沿你此前带我走过的路,结果运气奇差,只采着三根。”
沮丧过后,她复又狠道:“一定是他人把药草给挖光了!幸而这三兄弟长在一块,被我连根拔起——”
杜甫的视线却凝于那只沾满泥尘的手,和襦裙脏污的下摆:“你是如何挖掘?”
“拿锄头挖呀。”林无求反应过来,忙解释,“清早我向周大娘借了竹筐和锄头,竹筐未用上,锄头还险些掉下山崖呢。”
周大娘……
「之前你不是带她上山采药么,兴许眼下跑去山上游耍了。」
暗示意味的话此刻方才分外清晰。杜甫暗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