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3)

醒来时天已薄明。

脑壳隐隐抽痛,林无求如一根死木躺在榻上,双目酸涩难当。

她抽抽鼻子,缓了半晌方睁开眼,稀薄空气灌进鼻腔,令她神识逐渐归位。

鬼嚎半宿的惨烈景象逐帧扑入脑际,咋舌于自己酒品的同时,她迟滞地想......哦,杜甫回来了。

游魂一样着履下榻,飘至屋外,滚滚热气自厨间腾出,白雾散在大片冰冷苍寂的空气中,仿若云仙幻境。

男人于厨台前忙碌,偶一侧目,发觉屋外悄然立着的少女。

“醒了么?”自然而然的问候,好似从未离开过。

林无求目光锁住他面前那口锅。

以为少女是饿了,杜甫温慰道:“我熬了些清粥,稍候即好。”

林无求微弱地嗯了声,昏然闭目。

“可是身体还有不适?”察她面色不佳,杜甫搁了汤匙,拿帕拭净手,便来探看她。

“头痛。”林无求气若游丝地呻|吟。

杜甫眉间轻蹙,欲言又止,思忖后仍旧和言:“酒多伤身,是我未早与你交代,往后还应少饮为宜。”

“那坛酒是给你买的,”林无求揉揉酸胀的眼,“原为贺你新官上任。我以为你不回来,才自己喝了。”

不知是否身子仍在难受之故,语气绵软而乖弱,缺了往日生动,如一缕烟融入冰凉雾气。

此番话语连同姿态,却一径使杜甫想起昨夜其苦涩的梦呓,疚责霎时缠绕心头:“抱歉,我归迟了。”

见她揉按不止,不免伸臂扣住她手腕,阻拦她粗鲁拭目的动作,“莫揉,待会我打盆热水,用帕巾敷在面上,当舒服些。”

“哦。”林无求老实垂手。

院内铺展的草药没了踪影,料来悉被杜甫收起,此刻空落落一片。

“子美先生。”

“......”不知思量着甚么,杜甫恍如初醒。

林无求精神活泛了些,窃窥他神情,再唤一声:“子美先生。”

杜甫方作出回应:“何事?”

“我抄诗了,”少女终于焕发出生机,语气沾着自夸,“你离开后,我日日都抄诗,一日也未偷懒。”

“我看见了。”杜甫漾开笑容。

“子美先生,你观我有何变化?”她继续问。

杜甫将她打量,第一反应是她的称呼变了,比以往更亲切,却不知从何处学来。

但她所问应非此事。

他一时语顿,半晌未再开口,直至林无求耐不住性子,自行揭穿道:“我的头发,头发。”

他方醒悟,认出她原先的丱发换成双鬟髻,虽睡乱稍许,依旧灵巧照人。

“是周家姐姐教我编的,我帮她劈柴,她就教我梳发,”林无求甩头,“好看吗?”

她口中“周家姐姐”乃周大娘的儿媳,其子征兵在外,仅剩儿媳携幼子与舅姑同住,家中无壮年男丁,故而林无求也乐于帮她们劈柴。

杜甫细将她端详。虽无彩衣绣服、簪珥之饰作配,仍然容色婉丽,玲珑剔透,他一时心生彷徨,羡慕起少女的父母。

又是阵不耐烦的等待,方见得杜甫眉梢衔起浅淡笑意,颔首称赞:“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什么东西?林无求完全听不懂。

她本想问,为何他迟迟方归,还欲问,是否发现她为偃娘准备的礼物,但观杜甫笑容间隐约的疲倦,又悄然藏下话音。

算了。

两日后,杜甫往公门赴任,林无求在家抄诗时,因一本已毕,欲换本集子誊抄,往书架间寻找,翻得一卷眼生黄纸,似新写就的篇章。

摊开览阅,其内楷书古朴瘦硬,顿挫有力,乃杜甫教她写字时最为倡导的笔法。

……这是杜甫的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连笔颇多,雄浑中泛丝难以名状的苍凉,像情绪不稳的状态下写就。

有她读不懂的句子,亦有她读得懂的。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林无求恍然明白,杜甫为何迟归。

他的幼子饥饿夭折了。

可杜甫即便归来后也未尝告诉她,大抵于他眼中,她仅是个无所作用的孩子,无须知晓这些。

像块石头噎郁在胸,钝痛难受,林无求捂着胸口。她似乎哭不出来,亦不该由她来哭。

可为何这般难受,难受得她想拿针刺破胸膛,排遣这股使她茫然无措的窒息。

她紧接着想,既然杜甫不欲令她知晓,她便不知好了。静立良久,待胸口郁塞稍缓,将黄纸放归书架,装作从未看过。

*

“子美先生,喝药啦!”

深青官袍的文人甫一踏入院门,尚未褪去幞头,解下鍮石腰带,便闻清脆嘹亮的唤声。

林无求自屋堂小步疾走而出,显已备好药汤,只等他归家。

少女近日痴迷于煎药,时常边煎药边拿本册子阅读,发出“原来如此”的感慨,问她,则道是郑虔老先生送她的千金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