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泥里接受她的施舍,和一条狗无异。
伊阿宋却也不至于真的为了自己的骄傲,完全舍弃可行的近路。还没到那个地步,他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没别的办法,再考虑腆着脸去求美狄亚。
反正还有时间。
次日,他依然没有见到美狄亚。
她的使者大约在王宫里走丢了,掉进了某口直通冥界的水井,始终没能送来邀请。
这感觉……就好像伊阿宋和她真的只是在谒见时偶尔对上了眼神,之后就回到原位,各做各的陌生人。这么说也没错,对现在的美狄亚而言,他们确实是陌生人。
与此同时,埃尔忒斯定下的三日准备之期即将过去。伊阿宋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不安,和阿尔戈号的伙伴们问好的时候,他脸上是灿烂轻松的笑容。
船员人心原本有浮动的征兆,伊阿宋这么勾肩搭背地晃悠了一圈,动荡的危机就消泯于无形。
“伊阿宋。”阿斯克勒庇俄斯叫住他。
伊阿宋表情不变,示意到更僻静处说话。
“怎么样?”一走到海边的礁石堆里,伊阿宋就急切地发问。
眼前的年轻人是他准备的后手。
阿斯克勒庇俄斯是阿尔戈号上必不可少的一员,他虽然年轻,却医术高超,在某些方面技术已臻神域。
伊阿宋最初就没打算将所有筹码压在美狄亚那里。这几天他出入王宫不仅仅是等待与美狄亚接触的机会,更是结交贵族、吸引科尔喀斯王的注意力。
同时,他让那对双生子趁机护卫着阿斯克勒庇俄斯,潜入海边的沼泽地深处——那两头会喷火的牛被关在那里。
上一次,美狄亚主动给了他能够抵御火焰的药膏。
如果阿斯克勒庇俄斯能调配出类似的东西,伊阿宋根本不需要美狄亚的帮助,就能解决挑战。
到了那个时候,埃尔忒斯如果还是打算反悔,拒绝交出金羊毛,伊阿宋不介意请赫拉克勒斯在岛上大闹一场。
伊阿宋并不热衷于杀戮,诉诸利刃只是一种手段。不是好与坏的问题,而是必要与否。上一回他没有血洗科尔喀斯,多少是在照顾美狄亚的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个错误的决策。
直接潜入寝宫,杀了国王和那个肌肉王子,再散布谣言引得科尔喀斯大乱,也就没人顾得上追索金羊毛的事了。是埃尔忒斯失信在前,众神也不会太苛责阿尔戈号的船员们。
“所以怎么样?”伊阿宋又问一遍。
阿斯克勒庇俄斯摇了摇头。
伊阿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都不行?”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阿斯克勒庇俄斯好像没看到伊阿宋反复骤变的脸色,淡然陈述,“那两头牛喷吐的火焰属于神明造物,我并非科尔喀斯人,又没有获得神祇许可,如果调配与神明之力抗衡的东西,恐怕——”
“够了,我明白了。”伊阿宋断然结束这个话题。
与许多英杰一样,阿斯克勒庇俄斯体内流淌着神明的血。但神明的子息众多,只要不是神,就不能逾越分明的尊卑界线。众神的宠儿走错一步就可能身陷灾祸,触怒众神的狂徒不会有好结局。
深受神明眷顾、最后又遭神明遗弃的伊阿宋不会不明白这点。
他不是个好人,但必须当个好船长、好领袖。他不会让阿尔戈号的船员成为自己野心的垫脚石。
“放心,我还有办法。”伊阿宋一抬下巴。
阿斯克勒庇俄斯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最后,他毒辣地回应道:“好。只要你没有完全被那火焰烧死,我就会想办法把你救回来。这点我可以许诺。”
“哈,那我全靠你了。”伊阿宋笑眯眯地转过身,往长滩的更远处走去。
转到礁石的阴影里,他的笑容倏地垮下来。
他闭上眼,咬着牙沉默良久,终于不太情愿地面对事实:
他需要美狄亚。
就算知道科尔喀斯王布置了什么后手,没有美狄亚的药膏,他没法通过考验。同理,他可以立刻带人冲进禁地,然而缺少美狄亚的咒语协助,俄耳甫斯的琴音未必能催眠看守宝物的毒龙,夺走金羊毛只是妄想。
美狄亚是必不可少的。
这结论让伊阿宋的胸腔中毛毛的,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在蠢动爬行。
他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咒骂了几句。
只能去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