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很伤人。
这句话无数次翻出又被咽下,多么荒谬的理由,如同被狠狠打了一个巴掌,把他打回那个认为人类感情都是伪装出来的、是虚无的廉价品的小时候。
时征比哥哥时凛小五岁,他们关系很好,父母对时凛很严厉也很宠爱,有时凛在的时候家里总是一片祥和的。直至时凛上了一年级,两岁的时征总是见证父母吵得面红耳赤、恶语相向的模样,当然那时的他还是个只会哭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幼儿,但如此情况延续到他五岁,父母在吵了一个小时候后被他打碎杯子的动静给中断,终于意识到小儿子的存在。
他只是口渴想倒水喝,手滑了而已。
时征从此被送到姥姥家,在这里也过得不太安宁,因为姥姥总说妈妈为了他才没跟爸爸离婚的。他根本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姥姥跟他说,离婚就是只能跟爸爸或妈妈其中的一个人,他更想不明白了,爸爸妈妈现在没离婚,但他没跟他们任何一个人。
姥姥跟姥爷也吵架,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爱吵架,但他们在外人面前又很恩爱的样子,外人走了谁也不搭理谁,连饭都忘了煮,害他好几次都饿肚子。
姥姥家后院有一颗琵琶树,他老爱爬上去摘枇杷揪毛毛虫,有时候大人找不到他,他会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时凛时不时会来看他,爸爸妈妈也一起来,说要接他回家住几天。他看到父母不再是那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表情,他想怪不得小姨总说没有孩子才是有效缓解家庭矛盾的方法。愉快地度过一个周末,星期一时凛要去上学,但他能睡懒觉,结果模模糊糊又听到愤怒的、嘲讽的、歇斯底里的争吵声。
上小学后他仍住在姥姥家,他结识了一个跟他同岁的邻居小女孩,大人们总夸她可爱,因为她有瓷白的皮肤跟葡萄一样的大眼珠子。头顶皇冠发箍、身穿公主蓬蓬裙,但每天都张大着嘴哈哈大笑,看到姥爷养在后院的鸭子莫名其妙就笑起来,还把双臂往背后展开学鸭子走路;看到在树上的虫子会表情夸张地尖叫,明明离她小小的个子那么远。这大概就是姥爷整天骂小姨的不够矜持吧。
他时常会厚脸皮地跟着明悦去她家吃晚饭,因为他经常被姥姥姥爷遗忘,哪天放学回家家里没人那就是刚吵过架。
二年级时他深刻地了解了‘虚伪’这个词,他想大人们都是虚伪的,他问老师要长到多高才算大人,老师告诉他要十八岁才算大人。姥姥姥爷再次不知所踪的时候,他再次算了一下,他才八岁,离十八岁还有十年。
他跟明悦说他不想成为大人,会每天跟家人吵架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会很虚伪。
明悦说她很想快点成为大人,因为大人拥有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像他们小孩还得每天写作业。
他吃着明悦妈妈做的肉臊刀削面,真好吃啊,他想成为大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饿肚子吧。
三年级时他被父母接回家住了,因为家里有了一位新成员。妹妹的出生就像给生活加了润滑剂,父母不再吵架了,时征偶尔会看到父母躲着他们三个小孩在角落里亲嘴,小姨说的可能是不对的,有孩子才能有效缓解家庭矛盾呢。
五年级,明悦跟他抱怨数学太难了,但她英语很好。她总会用一起学习为借口跟他一起回家,其实她是想见时凛,再巴巴地跟他说上几句话。但这周五时凛迟迟未归,连时母跟妹妹还有保姆都不在家,他们在时凛的书房写作业。
“时衡国你对得起这个家么?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几个孩子么?”
“你阻止我工作,却说喜欢有上进心有事业心的女人,多可笑!”
“一次又一次我真是受够了,你们纠纠缠缠十几年不觉得恶心么?我成全你们,离婚吧。小佳跟我,我知道你偏爱时凛,他跟你,时征也是你儿子,就算你不乐意也把他养到十八岁吧。”
“闭嘴,你胡说什么!”
保姆紧张的拦截,跟男人突然厉色的呵斥,让她察觉有异,转头看向书房,小儿子冷漠的看着他们,身后明悦不知所措地抓着他的衣服。
女人呆愣片刻,面色难看更尖锐地讽刺:“怎么,现在倒来装好人了?不想破坏儿子心目中你完美的父亲形象是吧,他五岁时就被你扔到我妈家,如今装什么心疼?你真够虚伪的。”
是了,大人真是太虚伪了,他们有什么形象可破坏的呢,都是一群演技拙劣的演员,摘下面具底下的真实面目一个比一个狰狞。
明悦被吓到,还很担心他会难过。他去厨房拿了饼干和牛奶,还有她最爱的坚果巧克力,她边吃边哭,但作业还是完成了。
时凛回来后看见明悦哭得就像小花猫一样,问她怎么回事,她怎么都不愿讲,只否认是时征欺负她。
明悦爸爸开小汽车来接她,时征也收拾好书包跟她一起走了,家里大人竟然没有一个来挽留他,明悦哭得更厉害了。
明悦被她爸爸哄好后,她轻轻揪着时征的书包带子,要他教她踩自行车,还说他骑自行车的时候特帅,特别厉害。
他知道明悦在安慰他,但他其实没有很难过。还是在明悦家蹭饭,明悦妈妈做了腊肠饭跟啤酒土豆鸭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