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或许说是在医院被时征发现阿愉的那晚开始,她重新开始复习那孕期时每晚折磨到她喘不过气的噩梦。她总在惊醒后没缓过来的那几分钟里疯狂地憎恨他,诅咒他不要过得太好,但木然地盯着天花板一阵后,开始反思,刚刚说的话都不算数,希望他平安快乐。
蓝菊英曾回过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村庄,途中偶遇一个桥边的途半仙,身披道袍,道袍上画一幅太极图,肩上扛着一个布幌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十分难看。但桥中排起长队,其中有男有女,前面一个小妇人说自己嫁人十年生下三胎皆是女娃,上次寻求途半仙算卦,途半仙观她面相无一言语就写了一张符让她回去燃灰冲水送服,结果次月有了身孕,孩儿诞下后,是龙子啊。此次就想让途半仙再开一符,让她再为老张家添男丁,保佑她多子多福。
蓝菊英一心向佛,每月去如安寺跪拜,望神明保佑。
她坐下先是喃喃自语,真这么神?途半仙捋捋白胡子,绿豆般大的眼睛,尖锐又凶狠。
蓝菊英把女儿和外孙女的生辰八字交上去,又收回,换成了三个儿子的生辰八字。
途半仙眯眯眼,没几秒便道:“男儿,有福之人,大器晚成,必能尽其孝道,而母度佳景矣。”
回东临后,蓝菊英告诉何欣,途半仙说,如若她不赶紧找个男人嫁掉,下半生会过得很悲催,千人负万人欺,最终郁郁而终死不瞑目。
说意欢命不好,今世遇见的男人都世缘浅薄,一个男人早早死掉,一个男人无子送终,她啊,命硬克夫啊,终身难有白头郎。
那时意欢刚上大学,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批判封建迷信的文章,连每月一次去了十几年的如安寺也不去了,蓝菊英狠批她得罪佛祖小心遭报应。
外面电闪雷鸣,收音机里传出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说哪个地方因为水灾死了多少人,失踪多少人,整个村子都被洪水淹没。
“好啊,遭报应,你让雷公劈死我得了。”意欢声音锵鈜,蓝菊英大声她就更大声。
“要不怎么说你命硬克夫呢,你还克我,你把我气死了你都死不了。”蓝菊英指着她骂道,她上了大学后就无法无天了。
“放心吧,一般做亏心事多的人活得久,你没这么容易死。还有男人这么容易被女人克死,那就让他死好啦,反正男的死再多活着的也不比女的少。”
她迟来的青春期叛逆,嚣张得莫名,好像要与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拼死斗争才算对得起自己。
孟竟死后,她吸烟喝酒放纵过,电视剧跟世俗小说都是这样上演的,失去了重要的人总要做一些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这才算对那个人有力祭奠和正式的告别。她每晚入睡前,总要把被她嗤之以鼻过的神明请出来,望神明慈悲,原谅她年少不更事,如今痛改前非,只望能让她在梦中遇见孟竟。
可惜他一次都没出现,他哪怕死了还是那样宽容善良,处处为她着想。她表现得很正常,女学生与年轻男教师的地下恋情,就像人们幻想出来的粉红泡泡,不攻自破。渐渐有一些男同学靠近她,向她投出暧昧的信号,当他把手故作自然地摸到她的头上,她一身鸡皮疙瘩竖起,凉意从脚底瞬间覆盖到整具身体。
后来她把及腰长发剪到堪堪到下巴的位置,按部就班地走上母亲的事业道路,世界是彩色的,唯独自己是灰色的,但她怡然自得。孟竟离开的第四年,在发着闷雷声气压低沉的夜晚,她再次心动,她从他身上寻找他的独特之处,或者与孟竟的相似之处。
这次意外的心动,后劲很足,令她惊讶。发现自己半年没剪头发了,她已然忘记了那个男人的模样,她想如果下次剪发前让她再遇到一个心动对象,那她就开始试着给自己的生活加入一些彩色。
与时征分开后,她又把长发剪短,一是因为长发太麻烦,还有就是给这段半年的感情一些仪式感。这次离别并没有第一次的刻骨铭心,生死跟离别到底不是一个维度,但可能因肚子里的小家伙,给了她致命一击的孟竟都没能进到她梦里,时征倒是常客。
他们在旅馆房间狼狈争吵过后,时征砸门而去,她摸了把泪,锁好门上床去睡觉,睡到第二日中午,山区乡村只有节假日多几分人气,因为务工人员会回来探望家人,带子女到城镇上逛街,维系一下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
她回到宿舍,黑漆漆的过道竟然安装了昏黄的灯泡。叶大嫂说是昨天来的那个年轻人帮忙装的。
她常在梦中惊醒,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睡几小时,白天勉强维持状态去上课。一天在自己房间晕倒在地上又醒来,她担忧肚子的孩子出现问题,去医院后,医生告诉她孩子很好,但她身体素质太差,胎儿通过摄取母体营养成长,就像是寄生在她身上,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她开始每周跑到兴南市中心进行心理咨询,直到阿愉出生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才渐渐没了踪影。今晚那嘲讽带刺的声音再次回旋在她的脑海里,胸口沉闷,快要窒息。
“妈妈,妈妈——”
好久之后先是听到一把稚嫩的嗓音,她慢慢睁开眼,阿愉趴在她身上,一头小卷毛乱糟糟的,见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