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是个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艰难求生的人。我那时过得很不好,孱弱不堪,对这个世界也一无所知,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本能,一切都以“要活下去”为前提。我不敢打包票说自己那时做得多好,但回过头一看也确实称得上句不错。
我学会了觅食,知道该如何逃脱追捕、被抓住后又该怎样逃脱,还成功学会了赛博坦的语言。以对语言的掌握为起点,我成长为了真正的赛博坦人,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展开了对更多内容的学习,并就这么成功地活了下去,最终过上了还算不错的生活。
这一切终结于我的唯一一次松懈。就那么一次。
察觉到赛博坦上氛围紧张的我当机立断申请了一艘科考飞船,打算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审批很快下来,除了院里批给我的飞船比我以为的大太多外一切正常,不过给我的飞船很大又算什么坏事呢?大飞船多好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很快驾驶着它离开了赛博坦,然后觉得已经可以稍稍放松、不用把自己绷那么紧了,毕竟,我已经来到了茫茫宇宙里,还能出什么事呢?这一次松懈,这一次的稍稍放松,害得我死了。
我那么想活,却还是死了。一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原本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如果把它当做寓言来看可以总结出无数道理来,但其中最明显的一条一定是“无论做什么都要坚持到最后,中途掉以轻芯终将自食恶果,只有坚持不懈贯彻始终才能迎来美好结局。”
但紧接着发生的另一件事使这件事转而变得荒诞起来:死去的我又活过来了。
在这里要先说一下天火。他虽然是地质专业,但最初要求我进行学习的反而不是地质学。他要我先学基础科学:数学、逻辑学、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赛博坦星球科学和空间科学、物理学、化学、生命科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先学这些,除了赛博坦星球科学和地质算有些关系外,别的都和地质毫不相干。绝大多数导师都不会像这样让自己的学生率先学习本学科以外的内容。可学这些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于是我没什么意见,很快读完了他列出来的一堆堆数据板。
那是我接触逻辑学的开始。
严格来说,逻辑学算是哲学的分支,它的研究对象是思维和规律,这是它在广义上的定义。但赛博坦上没有哲学生存的土壤,所以我学习的逻辑学是狭义上的逻辑学:研究如何从前提必然推出结论,这部分内容也被叫做演绎推理。
我很喜欢这门学科。因为它清晰,准确,严谨,绝对,普遍适用。这种理性的、客观的、稳定的、实际的、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科学,叫我觉得非常安芯。在逻辑学的诸多推理形式中,应用最广的是三段论。它的应用广到了即便未经学习,也会被大众普遍使用的程度。
三段论名字中的三段源于它的内容结构,它包含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三个部分。大前提是已知的一般原理,小前提是所研究的特殊情况,结论是根据一般原理对特殊情况作出判断。很明显,这是一种由两个含有一个共同项的性质判断作前提,得出一个新的性质判断为结论的推理模式。
把它应用到眼下就是:赛博坦人机体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复活机制,我到底也还算得上赛博坦人,我不可能复活。非常标准的三段论推理。不存在任何谬误。
硬要说的话,小前提不够严谨——毕竟我是克隆产物,而且还相当失败,机体存在着大量生理缺陷——可那些缺陷也只会让我死得更早、更快,而非让我死后复活才对。
然而我确实活过来了。事实不该是这样,却偏就这样。这不合逻辑。这说不通。推理结果和事实的不一致说明二者当中肯定有一个是错误的。要么就是我没死,要么就是事实出了问题。
可我的火种舱……它被射穿了,我的火种熄灭了。赛博坦人火种熄灭便会死去,我的火种熄灭了,我死去了。我不可能没死。于是只能是事实出了问题:这个世界不正常。
这也可以从我接下来的遭遇中看出来。
以我的复活为起点,我在飞船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按部就班地生活,不和任何人交流来往,日子过得平淡单调。模拟这个过程所需的算力要求很低,很好满足,于是这个世界运转得严丝合缝,准确无误。
然而飞船的能量早晚会用尽,我注定会降落到某个星球,然后遇到别的人。随着更多人物的出现、更多事件的发生,模拟这个过程所需的算力越来越大,无论动用什么设备,总有跟不上算力需求的时候。于是这个世界背后荒诞不经的一面逐渐显露出来,逻辑漏洞由细微处不断蔓延。最终,这里变成了一个充斥着神话与魔法的世界。
我回到赛博坦后发生的一切:奇怪的幻听、不可能事件的出现、我的又一次复活……都再次证明了这个事实。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谬误的,不讲道理的。它毫无意义。
我其实也想过,是不是我死后的意识回归到了火种源。这种说法在赛博坦上相当流行,很多人因为它无法被证伪而相信。我以前是不信的,因为这种说法固然无法证伪,可也无法证明。无法被证明的东西我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