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姜鸾醒过来的时候是黄昏。

临风殿里烛光昏暗,空无一人。殿里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不知去哪里躲懒了,正对着床榻的雕花木窗开了一条缝。

姜鸾的视线便透过那道缝隙,看着窗外被四四方方的朱色宫墙圈起的,一小片湛蓝的天空。

她试着用手肘撑起身体,才起来一半,就失了力气,肩头撞到了雕花繁复的紫檀木床板,咚的一声闷响。

听到动静,殿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两名大宫女发现昏睡了大半日的陛下醒了,在龙床上安静地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惊得快步冲过来扶她起身,披上了衣袍。

姜鸾最近病的厉害,起身下地的简单动作,居然需要旁人搀扶才得以完成,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虚汗。

她走到窗前,坐下,对着紫檀木梳妆桌上的铜镜,审视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一张消瘦的面容。记忆里脸颊处少许圆润的婴儿肥完全消失不见,唇色发白,下巴削尖得仿佛锥子般,倒衬得一双眼睛越发的黑而大了。

这样一个苍白枯瘦的年轻女子,浑身发散着病重的气息,偏偏身上披着象征着天下至尊的五爪行龙袍。

宫女从背后挽起乌黑的长发,小心地梳篦着;另一个宫女捧过沉重的天子发冠,意图为她戴冠。

姜鸾察觉了宫女们的意图,不由失笑。

无权无势的傀儡女帝,即使戴上重而庄严的发冠,又能彰显什么呢。

她对着铜镜摇了摇头,伸手打开了窗,任凭初夏傍晚微凉的风扑进来,吹得鬓角几绺发丝飘动。

傍晚的风里残留着白日的燥热,带着泥土的新鲜气息。

姜鸾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久违的风。

明明是个极普通的举动,宫女们却吃了一惊,匆忙过来关窗,“哎呀,吕公公交代过,陛下病中不能吹风的。”

听到‘吕公公’三个字,姜鸾微微皱了眉。

她不喜欢吕吉祥。

吕吉祥抱紧了裴家的大腿,短短几年便爬上了宫里头一号掌事太监的位子,权柄显赫,在宫里说一句话,比她这个女帝还要管用。

近两年面见她的时候,不仅姿态敷衍,连自称都改了,从跪拜叩首的‘奴’改成了见面拱拱手的‘臣’。

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令人厌恶。

“放肆。”姜鸾说话的声音向来不大,如今又在重病中,失了力道,即使是呵斥人的时候,嗓音也是轻而软的。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退下。”

两名大宫女以惊异的眼神互相瞄着,最后还是齐齐行礼,退到了殿外。

华丽而压抑的寝殿里恢复了安静,姜鸾坐在窗边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头发没梳。

过于长的一头柔顺青丝,就这么披散着,从肩头垂落到小腿。

姜鸾倒不是特别在乎仪态庄重,但是有人在乎。

一只健壮而有力的手从窗外伸过来,屈指笃笃笃地敲了三声,引起她的注意后,轻轻将窗户关上了。

隔着一道木窗,左骁卫大将军文镜的声音沉静响起,“臣斗胆,还请陛下回去休息,保重龙体。”

姜鸾忍不住又拧了下眉。

文镜是老熟人了。

登基这几年来,她身边的人,无论是大内监吕吉祥,还是几个御前女官,都是裴氏安排好的人。

只有文镜这个左骁卫大将军的职位,是她自己费尽心思讨来的。

当初为了提拔文镜做左骁卫大将军,她连召了三次裴相。

那时候裴显的性情还不像如今这样喜怒难测,心情好时,唇边经常噙着笑,姜鸾对他也还抱着些幻想。

从一开始好声好气的商量,软磨硬泡,到最后在寝殿里情绪激动地一哭二闹三上吊,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满脸,裴显就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

闹了大半个月,裴相那边总算松了口。文镜成功地晋升左骁卫大将军的当天,姜鸾高兴得半夜开了坛好酒,偷偷摸摸庆祝了一场。

所有人都以为是文镜是她这个孤家寡人在宫里唯一的心腹臣子。

想到这里,姜鸾自嘲地笑了笑。

她最近才发现,文镜这个人有问题。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裴显埋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啧,越想越没意思。

若是平日,她便不再说话了。

但今日格外不同。

她细微地拧了眉,下一句用了近乎恳求的商量语气,“文镜,开窗。今晚我想吹吹风,半刻钟就好。”

窗外没有回应。

富丽堂皇的临风殿,是皇宫里建造最为奢靡的一处殿室。飞檐亭阁,扶疏草木,处处精巧别致。

是天子寝殿,更是权势滔天的当朝权臣,为自己一手扶持的傀儡女帝打造的精致鸟笼。

位居皇城中心,看似尊贵荣华,万人之上。

却也深深地困住了她这只华贵的囚鸟。

所谓天子,九五之尊,在自己的寝殿里,想开一扇窗户都不能如愿以偿。

窗牖从外关闭,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的风,消失了。

今晚格外不同。

姜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