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摇曳,行走时如步步生莲。她走去哪里,仿佛光就照在哪里,满室生辉,光华夺目。
登基在即,姜鸾遵从礼部规制,在紫宸殿里换上了繁复厚重的天子衮冕,但怎么都不肯戴十二旒天子冠——戴上了走路看不见。
脚下死也不肯换赤舄重屐——名字听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浅口牛皮的木底鞋,穿起来走两步脚疼。
“反正鞋子藏在衣裳里,没人看得见。”她抛下一句话,就扔下面面相觑的礼部官员,叮嘱几个东宫女官把十二旒衮冕冠直接送去太极殿,踩着乌皮小靴上了步辇。
她过来找人。
隐藏在庄重大礼服下的乌皮靴此刻踩在石地上,哒哒哒地走近身前。
姜鸾弯腰下来,关切地摸了摸裴显的额头,“怎么不说话?睡糊涂了?”
裴显依旧不说话,只是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面容。
就在他从梦中惊醒的那个瞬间,梦里的景象潮水般褪去了,只留下一点朦胧的印象,还有从心底处传来的未褪尽的钝痛。
他看到她的那个瞬间,原本已经褪去的刺痛忽然重新聚拢,尖锐地扎了他一下。
“刚才,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他回忆着,目光转向头顶的天窗,
“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似乎在梦里也有一场牢狱之灾……结局不大好。”
姜鸾噗嗤笑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蹲了几天大牢,做梦就梦到蹲大牢了。”
至为尊贵的天子冕服随意地捋开,绣满日月星辰章纹的长衣摆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她也靠着石墙,并肩侧坐在裴显的身边。
“几天没有来看你,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裴显的目光转回来,在她生动的姣美面庞上转了一圈,失笑,“区区五天而已,以为我稳不住?看不起谁呢。”
姜鸾依偎在他的身侧,肩头碰着肩头,抿着嘴笑。
但还是在他面前认真地扳手指,和他一件件例数她这五天里做的事。
“离宫那边抓获了人证物证,丁翦连夜审问,已经把事情查明了。”
“九月桂花林谋害二兄的罪行,出自离宫的授意。裴太后和谢娘娘两人合谋。”
“她们不仅合谋要害二兄,而且合谋要害你。她们两个当然矢口否认,她们身边的亲倒也有几个忠心的,扶辛女官死不肯认。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扶辛女官不认,其他的亲信女官里有人招认。口供全部录下,已经基本定案了。”
“东山离宫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地方。位置稍微有点远,但骑马从京城快行,也就一天的行程,探望不算麻烦。我和二兄商议了,这么好的地方,给罪行累累的那两位住,可惜了极好的景致。倒不如腾出来,让二兄带着嫂嫂和虎儿住进去。二兄说他其实去年就惦记着去离宫养病了,但身为天子,怎么能住到京城外头去。当时他不敢提。”
“五天的时间,赶制一套全新的衮冕服实在不可能。我身上这件是二兄登基当天穿的那件改小的……”
姜鸾掰着手指,把这几日的麻烦事一件件说过去。
刚说到:‘裴太后和谢娘娘犯下了谋害圣人的大案,我和宗正卿说过了,从此不再耗费国库帑币供着她们,各回各家吧。谢家已经把谢娘娘领回去了,据说要送家庙。裴太后娘娘,哎,是你河东裴氏的人,你看怎么办——’
裴显抬手,把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
“殿下,看看时辰。”他指了下头顶的天窗。夜色正在散去,冬日清晨的晨光即将洒下。
“登基的吉时是什么时候?”
吉时定的卯时。还差半个时辰。
“不急。坐步辇回太极殿来得及。”姜鸾淡定地吩咐外头,“把酒和敕书都拿进来。”
崔滢捧进了一个朱漆大盘,上头依次放着敕书卷轴,一把金壶,两个酒杯。
崔滢刚才侯在外面,远远地瞧见姜鸾摸了裴显的额头,当时就感觉不太对劲;再往下看,裴显攥住了姜鸾的手,她的眼皮子立时一阵猛跳。
皇太女跟她说过好几次,心里有个喜爱的人,东宫留宿了好几次……居然是这位!
她之前看裴中书没事就往东宫去,还真以为舅舅看顾甥女!
崔滢两边的眼皮不住地狂跳,大圆漆盘往上一抬,挡住自己现在也不知是青红靛蓝的脸色,目不斜视就进来了。
规规矩矩地把大漆盘双手奉在姜鸾面前,一眼都不多看面前交握的两只手,转身就走。
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薛夺呆站在外,脸色五彩变幻,满脸的青红靛蓝,直愣愣盯着石室里交握的两只手发了一会儿呆,转过身去,开始哐哐哐地撞墙。
“打开瞧瞧。”姜鸾把漆盘往裴显那边推了推,“你身上涉案的嫌疑洗刷清白了。这是官复原职的敕书,昨天发下的。”
裴显一眼就瞥见漆盘上放了两份敕书。他随意地挑了右边那封,抬手要拿。
姜鸾却按住了他的手。
“先看左边的。左边那封是昨天发下的官复原职的敕书。右边那封是连夜新签发的。”
裴显轻轻地“嗯?”了声,先打开了左边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