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极谨慎地叫了文镜来。
文镜跟随姜鸾身侧五年,是被女君一手提拔的亲信。如果临风殿有什么秘密,文镜必定知道。
文镜看到那卷轴的瞬间,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快步过去,小心地托起其中一卷,宫里文书常见的清漆榆木卷轴,挂着一个羊脂玉珠标签。
姜鸾有记录随笔的习惯。无数个夜里,他看见这卷书卷在床头摊开,姜鸾披衣坐着,在灯火下执笔书写几行。
长达七年,记录不辍,临去前却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去找。”他沉声吩咐周围整理遗物的宫人,“应该不止两卷。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其他挂着羊脂玉珠的类似书卷。”
宫人们在寝殿里东一处,西一处,翻出四五个火盆。里头烧了八卷随笔。
最后意外在寝殿堆积的旧箱笼最里层摸到了一卷。
许多年没有挪动了,一层厚厚的灰。扎起卷轴的红绳处留下明显的印记。
文镜小心地打开,里头弯弯曲曲的几个篆书字。
他看不懂,却看得出是姜鸾亲笔。不敢往下看,原样合拢了书卷,抱着奉给了裴显。
裴显正准备征战。
新帝登基不满一月,北面的突厥人到了打秋风的时节,大举南下劫掠,刚刚被边军打退;西边的节度使又勾结藩王,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趁机反叛。
刚坐上龙椅的小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差点被接二连三的兵事吓傻了。
“裴相。”他惴惴不安地握着裴显的手,“朕害怕。不要把朕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朕要和裴相一起去前线,看裴相杀敌。”
“陛下留在京里。”裴显安抚人的耐心向来不大好,耐着性子抚慰了几句,
“前线危险,远不如京城安全。”
小皇帝抹着泪被他留在紫宸殿里。
临风殿寻到的卷轴,在出征前夕送到他的手边。
打开,迎面是刻意写得格外弯弯曲曲、显然不欲让人通读的几个篆体字。
【洛水余生随笔】
他一眼扫过,没说什么,把书卷收起握在手里,对文镜说,“大军明日出城。我不在京城时,守好皇宫。”
大军出征的当夜,他在中军帐中,打开了旧卷轴。
开篇写得中规中矩,确实像是记录身边点滴事的随笔口吻:
【十二月初十。大雪。
洛水劫后逃生,至今三月有余。病榻昏沉,偶尔清醒时,感慨生之无常,决意以此篇随笔记录漫漫岁月】
【洛水岸边,初次相逢。当时朝阳初升,水面金光点点,他把我从水中捞起。】
随意地把卷轴拉开一点,往后翻阅。下一句跃入眼帘,赫然就是:
【衣衫尽湿,宽肩蜂腰。他真好看。】
裴显:“……”
涉及天家**,他本想收起,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往后拉开一截书卷。
【十二月十五。小雪。
昨日他来探病。我咳嗽不止,血沫溢出,他终于掀开帷帐探视。
我再次看清了他。
瘦了,还是好看。
吐血是个好法子。以后要多用。】
裴显:“……”
这是姜鸾开始记录随笔的第一卷。记录于七年前的冬日。
中军帐里灯火亮了整夜。
为期一整年的随笔,记录了许多闲散心事,当日的养病日常,记下了许许多多个名字。
他的名字一次未出现在随笔里。但几乎篇篇随笔里都有他。
她每次提到,用的都是‘他’。
少女心事,其实并不怎么能隐藏。
早在很久之前,从她每次看到他就蓦然闪亮的眼神里,从她听他说话时专注凝望的视线里,从嘴角漾起的浅浅动人的笑里,他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
但先帝的一条性命横亘在他们之间。纵然不结仇,也再难结缘。
他们又是君臣。他还比她大了足足十岁。
天家多薄情,年少心易变。
裴显向来擅筹谋。远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他已经看到了种种惨淡的结局。
往前一步,即是深渊。
临风殿里年少的女君,热切地注视着他,憧憬地期盼着他。扳着手指,一天天地数着他探望的日子,见到他的笑容明媚如春光,
如果这份明媚的热切期盼,有朝一日会化作无数道憎恶冰寒目光。
还不如始终未曾有过。
每当她主动亲近,他便刻意疏远。
她埋怨抱怨,他克制理智。
姜鸾表现得最为明显的那段时间,他严格地算着日子。每隔五日探望一次,每次坐一刻钟便走。
渐渐的,她不再亲近他了。
她开始借着她的病找他的麻烦。
她咳得生气了,摔光了临风殿里所有的杯子盘子,不让所有人近身,只肯喝裴相亲手奉上的水。
他白天忙于政务,她就一整天不喝水。他被迫在议政中途离席,一日五次,赶回临风殿喂她喝水。
她病中心情郁郁,动辄就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寝殿里只她一个人,蜡烛整天整夜亮着,不说话,不用膳,不睡觉。所有人都知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