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坐在丹墀高处的长案后,往宴殿里好奇打量,通明灯火之下,瞧见谢澜泛起了绯红醉意的面庞。
起身时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踩到了前方穆尚书的脚。
姜鸾:“……”
“谢侍郎醉了吧。”姜鸾仔细打量了谢澜几眼,怀疑地去看裴显那边,“这是敬酒?我怎么瞧着像是被灌酒了?”
天子入席,教坊乐队换了一支清正平和的雅乐。编钟古音响起,众臣各自入席。宫宴正式开始。
裴显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状,眼神清明,从容落座。
谢澜脚步细微不稳,但神志还清醒,也自己入了席。
徐公公过来摆酒布菜,见姜鸾盯着谢澜那边,低声提了几句,
“陛下过来之前,谢侍郎和裴相两人在喝酒。说是喝三杯,但不知怎么的,三杯喝完了,两人都不停手,继续叫酒,当面继续喝。谢大将军在旁边劝了这边劝那边,结果哪一边也劝不住,还换了大青铜爵。两位……咳,就这么当众喝了两斤。”
徐公公悄声说,“裴相酒量好,看起来没醉,谢侍郎似乎是不成啦。老奴要不要去熬个醒酒汤,呈给谢侍郎?当众醉倒不太好看。”
姜鸾以手支颐,眼风瞄过去,来回打量两边,
“两个人当众喝掉两斤,这也能叫敬酒?拼酒吧。谢侍郎自从出了东宫,这两位不怎么见面,还以为他们关系转好了。啧。”
她吩咐徐公公,“醒酒汤熬一份,呈给谢侍郎。在场百官瞧够了这两位的热闹,谁都别笑话谁,在座所有人一律换上青铜爵喝酒。至于裴相那边,他酒量好,区区一个青铜爵不够他喝的,再给他换个杯,叫他多喝点。”
“是。”
一支开场雅乐奏完,教坊撤下大型编钟,换上了轻快丝竹箜篌。
曼妙舞姬鱼贯而入,在宴殿中央翩翩起舞。
宴席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众多内侍忙碌奔走,把各人食案上摆放的二两玉杯换成了四两大铜爵。
众多盛在托盘里端进来的铜酒樽里,有一处格外不同,两位内侍抱着个眼熟的半斤大金樽,直奔前排裴显的坐席而来。
裴显:“……”
他抬手抚摸过大金樽的双耳,确定是同一只没错,撩起眼皮,往宴殿中央处的主位瞄去一眼。
姜鸾手肘撑在食案上,乌黑眸子也在望着他。两边视线对上的瞬间,姜鸾单手支颐,冲他眨了眨眼。
她今日这身赴宴装束打扮得精心,正朱色的鸾凤广袖长裙,映衬得肌肤瓷白,明眸皓齿,眉心一点同色的牡丹花钿,在明亮灯火下娇艳欲滴。
“朕听说,边关凯旋的将领们各个都练出一身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裴相尤其海量。区区二两杯,岂能尽兴。”
姜鸾笑盈盈当众举杯,“新年将至,庆功佳宴,还请诸位满饮杯中美酒。”
在场赴宴的众臣齐声道,“臣谢陛下赐酒。”随即当然是各自举杯,一饮而尽,齐齐亮出杯底。
只不过众臣亮出的是四两青铜爵的杯底,裴显要亮的是半斤(注:八两)金樽的杯底。
姜鸾目不转睛,盯着裴显这边。眼看他不紧不慢地喝完大金樽里的半斤酒,亮出杯底,姜鸾冲他嫣然一笑,继续赐酒。
“踏破牙帐,射下天狼。五十年罕见的边境大捷,区区一杯赐酒岂足够?诸位,还请举杯再饮!”
裴显:“……”
他这边还在慢慢地喝,其他宴席各处,青铜爵两杯下去就是半斤酒,已经有量浅的朝臣顶不住。
眼看谢侍郎得了御赐的醒酒汤,其他朝臣也纷纷向内侍索要醒酒汤。
薛夺抽空过来,小声问,“督帅,你还行不行?要不要给你也弄碗醒酒汤来。”
裴显把喝空的大金樽往案上随手一放,“不必。”
他斜睨了眼高处那位。姜鸾向来行止都不怎么规矩,年底的热闹庆功宴,端正坐了没两刻钟就换了懒散的盘膝坐姿,托着腮,也在懒洋洋地瞄着他这边。
裴显抬手把薛夺招到身侧,问他,“她今天又怎么了?怎么突然把半斤金樽拿出来了。”
薛夺压低声线,“听文镜说,早上看了督帅献上的大礼,或许是被恶心到了,回去临风殿就吐了一场。”
“……吐了?”裴显一怔,抬头又去看。姜鸾换了个姿势,端起面前的半两小玉杯,懒洋洋地冲他举杯。
锦绣鸾凤华服的织金绣线在灯火下熠熠闪光,黑漆长案遮掩住了女君的平坦小腹。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闪过脑海。裴显的声线难以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怎么个吐法?”
薛夺也是一愣。“被恶心吐了,还能有几个吐法?反正文镜说了,前后吐了两轮,抱怨了一路,说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那位把大金樽拿出来灌督帅的酒,估摸着也是和这事有关。”
裴显默然不语,手指关节在长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十二月初入京。
入京当日就下了诏狱,在里头待了五天。
入京后第一次留宿临风殿,是在她登基当晚。那时已经腊月初十了。
今日才腊月二十九。
时间不对。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