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1 / 6)

金玉华视角

可惜了老天让我失忆一回,这些过往还是一件件浮出水面。

不得不接受。

哥哥身死后的第五年,新人继任,金砖玉砌的宫殿终是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主人,于我而言除了兄嫂留下的孩子,不再有什么值得流连的。

我父亲这个人,钱权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却还是不够通透,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可在乎的,死后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

依他所言,嫡庶有别,投胎在兰陵最鼎盛的家族,只要我愿意,无论权势还是富贵,自会有人双手奉上。

我从前替他办了那么多亏心事,到头来这糟老头子一死,还不是替别人做嫁衣。

金氏一脉盘根错节,不光是金光善不想让他继任,旁支众多且尽是些趋炎附势之流,皆看不上金光瑶一个庶子掌权。

后来金光瑶果断杀了这些挡路人,留下听话的,比如我。

金麟台已撤去好些纯白素缟,继任大典在即,亭台楼阁、一砖一瓦皆渡了新漆,台阶上的家主浮雕换了人,连边框也用金粉细细填充,极致奢靡,独独空缺了家主之后的四幅画。

工匠交了十几份图纸询问我的意思,画上张扬恣意的少年骨枯黄土,画得再生动传神又有什么用呢?

瞭望台高处寒风阵阵吹得人无比清醒。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的。”

金光瑶解下雪狐裘缎替我系上时,我正看向抬着贺礼流水一样进进出出的侍从,漫不经心地回呛:

“前途已毁,我竟不知,活着的人如何向前看。”

“......”金光瑶愣了片刻,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我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既要令逝者安息,不若先将魏婴安魂熏魄,好好下葬。”

那人眉眼弯弯,镇定自若道:“魏无羡尸骨无存,何来下葬一说?”

“不着急,还有三日才是继任大典,我等着。”

他对我又何曾坦诚过呢?不过虚与委蛇,再也回不去了。

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换我手上的权势,算不得亏。

肩上洁白无瑕的狐裘滑落在地上,即刻便有侍从伸手接住,我没再看向金光瑶,扶着栏杆走下去,一百零八步台阶,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

金光瑶不会不知道当夜未能灭口的侍从去了哪里,掩盖在风流韵事之下真相是他将我爹生生折辱至死。

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即便我退避三舍,还是有人将父亲当日死因一个字不漏说与我,且事无巨细,令人如临其境...

一个个争着抢着要来揭我的伤疤,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听完这些我本该作呕不止,但我没有,我甚至不想替他多流一滴泪,只是若无其事地摩挲着无名指新长出的指甲。

“这便是你的遗言了?”他曾奉命责难孟瑶,又在碰巧当年没去穷奇道,此刻说这么多不过是寄希望于我 。

“求小姐庇护!”

“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能做什么呢?”

“愿为小姐马首是瞻。”那人又将令羽交到我手上,偏就是我从前扔了不要的东西。

“养虎为患,他是知道的吧...”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块紫檀木,香气淡淡萦绕,指尖略过血赭色金星雪浪纹饰,我自嘲世事无常,随手将其仍在桌上。

“宗主他…之前交代了,吾等誓死效忠小姐。”

我那深谙权术的父亲,到死还想着翻盘,偏留下这么一批人,从前最看不起追名逐利之辈,如今倒是身处其中不得归路了。

金麟台的库房清算过后,我阿娘的嫁妆占了大半,我成了兰陵金氏宗族最之中有权势的人,于家主任命有一票否决权。

金光瑶想要坐稳家主之位,便不能违背我的心意。

到第三日,他还在嘴硬,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家主继任仪式的高香换了几次也没点燃。

金光瑶急得冒冷汗,他回过头隔着祭台看过来,而我只好回以无辜的微笑。如今我便是要折磨他的恶人,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我只要魏无羡。”

金光瑶双目通红,我在他眼底看见了隐忍和杀意。

被逼到绝处的远不止他一个人,而他终于也尝到滋味了。分明貌合神离却仍旧维持着面上的风平浪静,身体里流着相差无几的血脉,我们都和那个伪善的父亲一样。

兰陵金氏陵墓修在城郊,满目白绫于烛火中摇曳,远远望去,高处不胜寒。我的确想不到他会将人藏在此处。

习晴带着人在密室找到他,我处着拐杖立在台阶下,没踏进陵寝半步。

我不敬先祖,更不拜死人,神仙来了也一样,隔天就命人捣毁了母亲房中的密室,将其内的女娲神像深埋在地下。

去他的天神庇佑,我只信我自己。

金凌身边侍奉的,连同乳母在内皆被我换做了莲花坞派过去的人。

金光瑶看在眼里,总说我不信他,金凌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侄子。我打断他的玩笑话:

“遑论失忆与否,不念旧情,我还是要防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