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不太赞同地蹙起眉头:“此举也忒舍得,好歹是亲生骨肉啊。”
换是她的娘,哪肯将小小年纪的她丢进宫里独面深宫尔虞我诈。顾府下人总说这位先王妃慈悲仁善,就对待亲子一事上看,她未免过于无私了。
云棠衣喟然太息:“这是京城里的事情,我一介避世之人,只知道些大概。”
施晚不解:“那您是如何知道此刀是先王妃故物的呢?”
“护送六皇子这一行人,另有一目的,则是告知先王妃死讯。”
施晚一怔,她并不知道先王妃是何时蓦地,只知她去了有十几年,哪里想得到居然是在六皇子出事的这个节骨眼上。
云棠衣:“那柄刀与那封信,是先王妃离世前交予他那位三叔,托他带到仙陆的,岂料路上会遇埋伏,整支队伍都折在半途。”
施晚沉默,他自幼入宫,与亲人聚少离多,中毒后又随着清和离京来仙陆养伤,五年里未曾见过家人,好容易眼睛好了,却与母亲阴阳相隔,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算起来,他与这位先王妃见面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明明是世上最亲的人,竟近乎形同陌路。
施晚从来都不知道,她随父亲离开仙陆,去往岐临后,道观里萍水相逢的那人会遭遇这么多。
先是知道六皇子遇险,又遭遇三叔惨死,再得到母亲去世之噩耗,他看着那柄刀时,会想什么,她不禁又记起他沉默在墓碑前烧信的模样,那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她不曾与家人分离,更不曾亲历至亲去世,因此无法代入他,却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她实在不解:“送子入宫尚可说是义举,可他中毒养在仙陆这么些年,怎的也没听您提起做爹娘的有来看望过,这么些年,连送到他手里的信都只有这封遗书?”
云棠衣摇摇头:“他命里亲缘单薄,注定与双亲、兄弟都不亲厚。”
施晚想反驳,但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他与几个兄弟姐妹关系不冷不热;对父亲顾疆也是疏离客气,至于对继王妃杜茗,更敷衍冷漠,相比之下,连她这刚嫁进来的都与众人处得更亲热。
非要说对谁“热乎”些,也只有老大顾希骁了,毕竟她亲眼见过他给大哥找不痛快,挑大哥毛病。
嫁进府中的那个元宵,也是她的生辰,那日所有人都去看烟火,放孔明灯,偌大院中只有他们两个,她是被忘了生日的寿星,他是唯一来为她贺生的人。
施晚第一次知道他会做这样出格幼稚、荒诞不经的事情——每个他在府中度过的元宵,他都会执着地把大哥祈愿的孔明灯打下来,给的理由也同样离经叛道:觉得大哥字丑,会污天神的眼。
以前每每想起此事,即便在气头上,施晚都总觉得好笑,若不是那日他身上并无酒气,她铁定要觉得是他醉昏了头。
可现在她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报复,他入宫后,每个他不在场的团圆佳节,大哥却都能亲历。
施晚沉默半晌,忽然问眼前人:“您莫名与我说起这些往事,应不只是一时兴起?”
云棠衣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料得不错,我的确早有预谋。”
她轻咳两声,严肃道:“这些事情,他许是永远不会说,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对你与他都好。师叔今日苦心做这一番,是要告诉你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为人。”
施晚定定看着她,云棠衣语气悠远:“女子不嫁则已;要嫁,便要择得良人。识人要清,辨人要明,不宜以貌取人,不可轻信于人,不应委身于人。师叔问你,他是何样秉性,你可看清了,看明了么?”
施晚闻言一震,云棠衣继续道:“若你择定某人,接下来便是夫妻相守。两人长相厮守,最重要的是坦诚。”
“可这一点,他自小就做得很糟糕;越大则戒心越重,顾虑越多;相对的,说得则越少。六皇子这事便是例子,他不想你参与,不想你知情,可你一日不知,便一日煎熬,对否?”
施晩无法反驳。
云棠衣肃声道:“再问你,他是否值得依托终生,你可想透了,决定了?”
施晚被一连串疑问砸得晕头转向,哑口无言。她哪有想过这么多,赐婚圣旨下来,她听任安排被迎娶入门,揭了盖头,又被他的模样吸引,轻易便动了心,这些问题太深,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愣了半晌,才呆呆道:“您的意思……是他并非良人?”
云棠衣微微一笑:“要与他度过余生的是你,自是要问你自己。”
施晚微微张口,哑然道:“我……不知道。”
方才那逼仄房中,他比京城时的顾希桢话更多,神情更丰富,身周总凝着的沉重与冰冷在对着她的时候跟蒸发了一样,整个人都显得轻快明亮。
她几乎要沉溺进他铺天盖地的温柔与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强硬中,但云棠衣所问的问题于她而言如鲠在喉,这不痛快的感觉令她陡然惊醒——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无法一夜之间改性,可他本性藏得如此深,假面一张又一张,观中少年是他,乌千量也是他